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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是以表现人的生活成色、生命底色为原料的。正是对个体生命投注观照，并用语言加以呈现，当我们品读文字时，不论是什么样的文学样式，从字里行间都或淡或浓地品尝到我们自己的生命味道，也或多或少地能够找寻到自己生命的影子。荣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迟子建老师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以独特的视角，通过讲述生活在大兴安岭地区的一个少数民族鄂温克族人在与大自然和社会文明进步的抗争中慢慢式微并逐渐被同化的故事，用一个小的视点透析了引人深思的大问题。而故事中不同人物命运的展演以及他们的遭际面临的问题更值得反思。其中，关于爱情的描写，虽带有原始古朴的气息，因为其坚守着爱情的原汁原味，所以对当下仍然具有启迪和澄化的作用。 有人说：“人一生下来见到第一缕阳光就是悲剧的开始，直至死亡才是悲剧的结束。”此话听起来带有浓烈的悲剧意味。静言思之，语悲理真，回顾一个人短暂的一生，不论处于什么样的社会阶层，扮演什么样的社会角色，从呱呱坠地到大限将至，活下去的苦、生活的苦、处理错综复杂关系的苦、应对各种矛盾的苦——人生就是在不断品评苦酒中慢慢走向暮年。只不过，由于所处环境不同，“苦酒”“苦”的程度不同而已。人生的悲剧性无法改变，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自暴自弃。荷尔德林不是说“人生充满劳绩，也要诗意地生活”嘛。何以从灰暗沉郁中寻找一抹生命的色彩与温暖？寻找爱情、经营爱情、呵护爱情从远古的《诗经》一路咏来从未止息，是最好的一剂自我疗伤的药。在文学的园地中检索，关于爱情的描写与咏叹不计其数。不管是悲剧的结束，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了过程的耕耘与体验，人生也就不再那么黯然失色、黯淡无光。 作为用文学透析人生、人性的作家，迟子建老师深解此理，所以她在创作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这部借助“家族式”历史沿革以反思古朴与现代、游牧文明与现代文明的碰撞冲突时，也把神圣的爱情作为作品重要的一个部分。正是有了“这杯苦咖啡”，才为作品增添了更浓的人情味道。简单梳理作品中描写的爱情故事，其包含几代人的悲欢离合与爱恨情愁。从代际关系看，以“我”为分界线，上辈是“我”的父辈——林克（父亲）、泥都萨满（叔叔）与达玛拉（母亲），坤德（姑父）与伊芙琳（姑姑）、蒙古姑娘，伊万（族人）与娜杰什卡（原系被卖作妓女的俄国人，天主教徒，后带着儿女逃亡俄国）；平辈是“我”与拉吉达（我的第一任丈夫）、瓦罗加（我的第二任丈夫），鲁尼（弟弟）、金德（表弟）与妮浩、杰芙琳娜，达西与杰芙琳娜（达西自杀后殉情），马伊堪（族人），拉吉米捡到的女儿，貌美，在私生子西班2岁时跳崖自杀；晚辈——“我”的儿子维克特与柳莎，“我”的女儿达吉亚与索长林…… 不论是初民时代的爱情，还是现代文明充斥下的爱情，就其本意而言，应该是爱情主体间的惺惺相惜，是一种发自身体本能的两情相悦。不过，因为文明程度的不同，爱情的演绎就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和味道。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自由开放，经历了漫长的跋涉，其间上演了太多的悲剧。而回到作品中，父辈们的爱情是用甜蜜和苦涩调制的美酒。之所以这样说，父亲和叔叔同时爱上了达玛拉（我的母亲）。但是，作为兄长，为了弟弟的幸福，泥都萨满（叔叔）毅然决然地退了出来。林克（父亲）和达玛拉（达玛拉）情深意笃，相敬如宾。有了这份爱的滋润，经过他们深夜不知疲倦地制造风声之后，就有了“我”、姐姐列娜（夭亡）和弟弟鲁尼。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冒雨外出遭雷击而亡。父亲的离世对母亲的打击是致命的，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尘封已久的一粒种子——对泥都萨满（叔叔）的那份爱——在孤独与寂寞的啃啮中慢慢破壳。而泥都萨满一直单身，默默地陪伴，他心里始终放不下对达玛拉的挚爱深情。父亲的去世，母亲的孤独悲戚，让深埋在心底的种子开始发芽。可是，家族的纲常铁律不允许两个人重新走在一起。身为“萨满”的叔叔只能把这份爱深藏在心中，而母亲也饱受爱的煎熬。一对有情人因为戒律无法成眷属，最终以悲剧结束——母亲在弟弟大婚时，在不停息的舞蹈中含恨离去，叔叔为救族人在为日本人跳神舞中谢下人生大幕。三个人的爱情，比沈从文笔下的天保、儺送与翠翠多了一丝暖色，但是悲惨的结局无不让人垂泪。 与父辈们的爱情相似，弟弟与妮浩的爱情本应该是幸福的，但是金德和弟弟同样喜欢上妮浩。在妮浩选择了弟弟之后，金德就陷入痛苦之中。在妮浩的心目中，鲁尼和金德几乎占据同样的位置，但是普罗米修斯之箭最终射向鲁尼。也许是把自己的 “初恋”看得比生命还要金贵，在金德的内心深处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正是带着这份近乎执拗的爱，当迫于家人和族人的压力，极不情愿地与杰芙琳娜结婚的当天金德就自寻短见，自缢而亡。他这样做一方面是对挚爱的捍卫，一方面是对家人的交待，而最痛苦的就是杰芙琳娜。出于对她的同情，达西在金德自杀的当天，当作族人的面宣布了自己愿意迎娶杰芙琳娜。这个一开始就涂抹上悲剧色彩的爱情故事，最终还是以悲剧结束。——在达西遇难之后，杰芙琳娜也殉丈夫而去。作为整个家族抗争史的见证者，“我”的爱情虽然没有那么悲惨，但是也同样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苦。与第一任丈夫拉吉达的相识源于一只黑熊带来的危险。为了逃避黑熊对自己的攻击，“我”顾不上女孩的难堪，袒露双乳迎向黑熊（传说黑熊看到女人的双乳时就会逃跑）。在黑熊一步步退缩时，爱打猎的拉吉达及时出现。“我那双柔软的、温热的乳房一埋入他的怀抱，他就觉得浑身燥热。他想这个女人的乳房既然进入我怀里，就不能让它们再入别的男人怀抱了。”正是有了这份笃定，拉吉达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拉吉达冻死于寻鹿途中之后，“我”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在“我”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瓦罗加（一个部落的酋长）走进“我”的内心。诗人骨髓里被浪漫填充，瓦罗加以自己独有的浪漫经营着我们的爱巢，一个个风雨交加、一次次荡人魂魄是最好的见证。不论是拉吉达，还是瓦罗加都是上帝赐予“我”最珍贵的礼物。尽管他们都先我而去，但是他们给“我”带来的人生幸福是支撑“我”活下去的最宝贵的动力。至于马伊堪，她的出身——弃婴——就注定自己的悲剧命运。被拉吉米捡拾抚养长大，因为长大漂亮成为很多男子追求的目标，但是养父用一种畸形的爱把她包裹在“她还只是个孩子”的世界里。面对养父的执拗，三十出头的她还孑然一身。出于对内心本能声音的回响，她离家出走几天后回家就开始呕吐不止。待儿子西班长到两岁，孩子还不知道父亲是谁时，马伊堪跳崖自杀。 一抹血色涂抹的爱情，甜蜜背后更多的是悲凉、悲怆。社会在进步，现代文明对鄂温克族的入侵与蚕食，让“我”的儿女们对爱情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他们处理爱情的方式也不再像他们的上辈那样虔诚。当然，这种极富现代气息的爱情演绎真正实现相爱相守，白头偕老者也不是太多，更多带有遗憾和凄婉。“爱情是一杯苦咖啡。”不同的人因口味不同，在调制时加入的调料不同，就有了不一样的味道。不过，既然是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一部分，每一个当事方都希望是芳醇的，沁人心脾的。唯有这样，这首经典的老歌才感人肺腑、悠远绵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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