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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鹦鹉 东方樵 
没养过鹦鹉的人，怕是难以深切感受“小鸟依人”这四个字所蕴含的温软情味。那年寒假学生离校，学生小杨把他养的小鹦鹉送给了我。一只多么娇小美丽的鸟儿啊，仅够一握，通身暖绿，背羽细布着虎皮斑，它莫非最精致秀媚的女子的芳魂所化？小鹦鹉初来我家那短时间，却受到了冷落。母亲常犯病，一家人心情都不好，没谁有兴致去侍弄鸟儿，笼子挂在封闭阳台上，除了给点食给点水，一整天都没人理它。它就这么孤寂地呆在冷漠里。鸟没有给我们增添任何负担，也没有给我们带来丝毫乐趣。开春以后，与小鹦鹉的接触渐渐多起来，下班一进门，就到阳台上去看看，添添鸟食，加加清水。手伸进笼子里拿装食盛水的瓶盖儿时，小鸟在横木杆上谨慎地退缩着。有时，我将手指从笼栅缝中伸进去，它怯生生地啄啄指头，算是证明它是活物。而一旦抬手从笼外靠近其尾部，它马上就会条件反射般掉过头来，大概是防不测吧。与小鹦鹉接触多了，渐渐就生出爱怜之心。天越来越热，怕小鹦鹉呆在阳台上不好受，就把鸟笼搁在客厅一角，逗鸟的机会因之也多了。那鸟笼是钢丝编的，一有空我就蹲在笼边，用手指弹琴一样拨弄着，小鹦鹉则昂起头，作屡屡跳啄状，好像我的手指是另一只鸟，这种游戏每天至少两三次。鸟儿越变越活跃，就像一个受宠爱的孩子。一听到窗外飞鸟的叫声，它马上兴奋地叫，甚至只要洗手间、厨房里的水龙头咕嘟嘟放水，它也闻声大展歌喉。我没有研究那只鹦鹉是公是母，在我的潜意识中它该是只雌鸟，它那么小巧玲珑，精致美丽！后来干脆敞开笼门，放它出来。活动天地大了之后，鸟儿更加可爱，更喜欢与人亲近了。有次妻子坐在小凳上洗菜豆，小鹦鹉就在水盆边转来转去，她想：这只爱干净的鸟儿莫不是要洗澡？就把它捉进盆里，它吓得嘎嘎直叫，没命地飞起来。后来用一个珍珠米酒空盒灌满水，它就爬在盒沿边，先把嘴伸进去洗洗，再一只一只地把脚浸到水里濯濯，洗完了又掉过头，翘起尾羽一晃一晃地荡涤它毛茸茸的小屁股。在人前，小鹦鹉总快活而认真地打理自己。它的梳理很有程序，先是颈脖，继而胸腹，再接着胳肢窝，顺势就理双翅，最后打理尾羽。它不是一侧完事儿了再弄另一侧，而是左右对应频频交替啄洗。它的颈部柔软灵活，嘴巴可以随意到达身体的任何部位，那长长的尾羽，它从根部一溜顺直梳到顶尖尖，毛羽弯成很美的曲线。那简直是一种高难度的舞蹈表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杨丽萍跳孔雀舞。我有一个经常性的节目，就是伸出食指在小鹦鹉脑袋前晃圆圈。它呢，身子取后坐之势，而头颈灵敏地随着我手指的转动而转动，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我偷袭似的用指尖点一下它的后脑勺，它往往趁我还没来得及缩手，就迅捷地啄一口，当然是象征性的。我想伸手捉它，它就不停地飞，房门横档上，纱窗横隔上，都是它的降落点。人赶到房门，它飞往纱窗，人折回纱窗，它又飞往另一个房门……每天赶着鸟儿飞，于我是一种很合宜的室内运动，那一刻真是返老还童了，家里也充满活气。小鹦鹉有时赶它也不飞，却人模人样地在地板上散步，我打着赤脚尾随其后，亦步亦趋。它迈着细碎的步子，美丽的长尾拖在地上，活像一个穿拖地长裙去教堂的小公主，真可怜见。小鹦鹉的天性是向往交流的，每当它趴在纱窗的横隔上，眼不停地向外张望，偶听空中滴落几声鸟鸣，就像服了兴奋剂似的，边叫边在横木上快捷地横移双脚，就像一个在月台上焦急地等待恋人车儿到站的人儿。夜晚，我们关灯睡了，客厅里空落落的，鸟儿不知在笼里睡了没有。好几回半夜醒来，听到卧室的纱门有噗噗声响，原来是小鹦鹉趴在上面！它不能进来，就这样整夜整夜地守望着我的梦境，我真的好感动。这鸟儿与人越来越亲近了，见我坐在客厅的藤椅上，它就不停地在我头上飞旋，随即就落在椅背上，有事没事地啄藤皮，伸手去捉，它也不飞逃，只是移动一下位置。它后来大胆到停落在藤椅的扶手上，甚至站在我的手肘上。真是巧，每回刚在藤椅上坐定，小鹦鹉就不邀自来，绕前绕后，飞飞落落，真有娇稚的小女儿似的亲昵。万万没料到乐极生悲，小鹦鹉突然死于非命，杀手就是客厅里的那台吊扇。那几天大热，吊扇叶子一转动，鸟儿也跃起旋飞。每当看到鸟儿飞起，我就急急地把电扇关了，或是把转速调到最低档。一天晚上，儿子在吊扇底下读书，把转速调快了些，我也没留意。妻子要我去阳台上看什么，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响，接着是儿子的一声惊叫，待我们赶回客厅，受伤的鸟儿在藤椅下颤抖。我痛心地捡起它，捧在手里。它的左翅凝着一团殷红的血，妻子慌忙找出红花油来，谁知一抹上去，小鸟儿疼得直抽搐，我的心也在抽搐。愤怒地挖了一眼儿子，见他正在流泪，也就没骂他。我迁怒于那个破吊扇，恨不得拿个什么东西砸烂它！一只鸟儿刚刚与人混熟，就这样惨死了。妻子也不好受，她默默找出一个纸盒，把鸟尸装进去，把没吃完的鸟食也装进去，默默地送到楼下花坛内的竹丛边埋了。那一夜，我没有看书，没有写作，也没有说一句话，内心除了痛楚还是痛楚。（本文选自作者散文集《榴园秋雨》）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钢职教系统退休职工，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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