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又想到了我的二中读书生活

      时间走到春夏之交，正是麦苗儿青青菜花黄的时候。这是一年里我最喜欢的时间：绿是绿，深绿；黄是黄，亮黄。我一直觉得黄绿搭配是自然界最美的景色。

      这个感觉是从我在二中读书的时候开始形成的，从此这个标准就刻在了我的审美意识里。

      二中离我们家近乎三十里路。那个时候村里自行车很少，我们家有一辆二八大杠，是父亲经常出去要用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学会了骑自行车，但是，车子我不可能骑到学校，那是在学校要放一个礼拜的，太浪费了。而且那样的话，家里弄啥都不方便。于是，逢到我周日下午要去学校的时候，父亲一大早出门就把自行车留家了了。他如果忙着回不来，就让大哥送我去学校。——我在二中读书成了家里顶大的事情。

      这是我从家里去学校的时候，还可以坐自行车，不用背着沉腾腾的馍兜子步行，轻省一下。可是，我周六下午放学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就只好一路步行了。也就是说，这三十路，我每个月至少要自己徒步走两三回，每一回得近三个小时。现在想来，我着实都很有点儿怯火。苦不苦？真苦。累不累？真累。

       不过，也有苦中有乐的时候。就比如，在这样的季节，我们下午放学的时候天还早着呢，——周六下午因为学生都要回家取干粮，学校只上两节课。我从学校南门出来，胳肢窝底下夹一本小说，穿过学校后面的村子，沿着槐荫如盖的甘峪河东岸走到南北二号路交叉口，然后操近道走田间小道。——我走的最多的是由祖庵镇重阳宫东墙外边直下来，穿过北寺村等几个村子，一直到东西三号路附近的那条乡村小道，它得让我曲里拐弯得在田间绕。我一边走路，一边看书。不知不觉，路就短了。

      你尽可以设想：夕阳斜照，青青的麦苗儿才起身，沿路大片大片的菜花，空气都是甜的，你就想大口大口地喝；阳光就像洒下的金粉，你就想用手掬。蜜蜂欢快地绕着菜花飞舞，蝴蝶成双成对地追逐嬉闹。有些个比较调皮的蝴蝶，居然站在我的肩膀上一直跟着我，有的干脆来到我捧着的书页上，在那里撒娇，拨弄我翻书的手指。哦，原来，辛苦赶路的人，居然也可以享受到如此的美。

      如果说二中读书的三年整体是灰色调的，让人压抑的。那么这一段时间一定是色彩亮丽的，叫人喜悦的。

      一般地，我走到重阳宫的时候，天就有点儿擦黑了。我离家还有十里路程得赶。这个时候，书就不能看了，我得开始往回跑步了。我沿着现在祖庵镇中心校门前那条老街道，操近路直接上甘峪河岸，不歇气儿跑到东西六号路上，然后西拐，再从南北一号路跑五里左右的慢上坡路。待我穿过童家滩村的时候，人家已经已经开始吃晚饭，有的人家已经准备关门睡觉了。

      我到家的时候，母亲一定给我留着饭。我先赶快吃饭，又困又累，都顾不得跟家里人多说几句话，搂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

      周末上午，母亲要忙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给我烙锅盔，或者是炒干馍蛋儿，反正得给我把布兜儿装得满满儿的。另一件事情就是做一顿我最爱吃的面——糊官儿面（给醋汤面里加上臊子，我小时候顶爱吃）。我吃三大碗，稍微歇一会儿，出发前再吃两碗。那个时候就是饿，总想在家里多吃些，好像这样到了学校能多维持一半天似的。

        大多数时候，我坐大哥自行车的话就3：00左右出发。车把上挂满馍兜子，——我们村儿一块儿在二中的是四个人，大家轮流周末回家。谁回来的时候，其他人的家里人早早儿就把馍兜子送过来了，让捎去。张斌家在我们邻村儿，有时候他不回来，家里人也把馍兜子送过来。

      如果家里人都有事情抽不开身，我就得步行了。那我大约2：00就得赶紧出发。

      这个时候的我，身上挂满了馍兜子，就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我把它们俩俩一系，弄成个褡裢的样子，挂在肩膀上。三十里路，就这么走下来，等我到学校南门口的时候，他们都在那里引颈等候着。

      二中读书的日子，最苦最难熬的是深秋天开始冷到放寒假前那段时间。尤其深秋，多雨，二中那里又是纯纯儿的黄泥土。土路土街道，一见连阴雨，就是黄泥没膝盖。高腰油鞋都穿不成，因为一脚踏下去，使出吃奶的劲儿，扒出来的是脚，而不是鞋。再说那个时候有油鞋的学生也不多。我们只好不太出学校，就待里边。
​      你知道天冷的时候啥最难受么？一个是尿多，不停地往厕所跑。另一个就是太容易饿，那种饥饿感，真的就像是猫爪子在你心里头抓，挠。这样的时候家里人周内一般是不可能给送馍的，路实在难走，我们就得干熬着。有时候身上有家里人给了点儿零花钱，可是没地方买能吃的东西，去最近的甘河街道路都没办法走。我们只能在饥饿中苦熬着，等候下课灶上开饭。

      说到灶上的饭，稀饭一直是包谷糁子，倒是差不多。菜一年四季都是酸辣白菜，没有油水儿。我们最看重的是馍，说是三两，个头挺大的，但是实在不经吃。按照我当时的饭量，一顿四个差不多够，可惜我们最多只能两个。如果有机动馍，能抢到一个，那一天就觉得幸运极了。

      那时候，学校灶上为了维持秩序，安装了像现在进景点一样的护栏，仅容一人通过，所以抢到机动馍是很难的一件事情。为此，学生没少跟灶夫发生冲突。

      有一次早饭，不知道咋回事儿，稀饭里有煤油味儿。大家本来心里就有气儿，集体把稀饭全部倒在了学生灶前面的广场上。金灿灿的苞谷糝子，在早晨阳光的照耀下，那里简直成了维也纳金色大厅。

      那一次事件大家都记得，学校领导都出面处理了。平抚了学生情绪，批评了灶上主管人员和工作人员。灶上的伙食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儿，好了那么不长时间。

      现在，快四十年过去了，二中读书生活留在我记忆里的，就是两件事情：拼命读书，跟饥饿纠缠。
​     人们常常说，你年轻时候所受的苦，最终都会转化为甜。其实，只是一部分转化成了甜，很多苦已经渗透到了你的血液，你的骨骼，甚至你的性格。——成了所谓的坚强。所以，才有了现在的你。

      转眼间，我们那些在二中读书的，现在都慢慢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了。想起那些艰难但是很有人生意义的日子，总是感慨满怀。

      每个春天都是有备而来，每个秋天总是如约而至。人生跟自然界是一样的规律。

      今天写的，又是回忆的一部分。经常有人跟我说，现在大家都在朝前望，你咋老喜欢朝后看？我说，朝前看是寻找希望，往后看是寻找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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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启，“南山白丁”，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