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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骤然响起,把我从梦中惊醒。 那是给母亲烧头七的夜里,我又伤心又疲惫,睡得像头死猪,可依然还是入梦了。 梦中的我捂着耳朵跑,母亲的手机长了腿儿,追着我喋喋不休。我边跑边回头哀求:“妈,求你了,我忙,真忙,忙得要死,您先撂下电话,回头我一定打过去。”母亲的手机不依不饶:“妈才不信呢!哪回都说打过来,可到头,还不是妈又打过去?别嫌妈唠叨,妈还不是为你好?你寻思你长大了,在妈眼里还是小宝呢…·····” 这样的梦境,在我的现实生活中每天都在上演,以每天至少七八次的频率上演。以至于手机一响,一看是母亲的号,我的头瞬间就大了,脸晴转阴了,眉头皱紧了,迟疑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接听,急赤白脸地哀求…····· 母亲的手机一度成了我的噩梦。多少个夜里,我就是被这样的噩梦惊醒的,而且每每大汗淋滴。想想也好笑,作为知名企业家,手下上千员工,还有一大堆社会头衔,一天多少事儿要处理、要应酬,都能游刃有余,可唯独母亲的电话让我疲于应付,为此心力交瘁。 起初母亲没那么多事儿,也没那么话痨。这好像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刚用手机那阵,她一天也就一个电话,无非就是叮嘱我多穿点啦,少喝点啦,再就是三姑四舅五姨咋啦。渐渐地,三姑四舅五姨淡出了,我想他们也是不堪其扰了,母亲就开始抱怨保姆,两年间我给她换了六个保姆。她最主要的话题还是关于我。在“母亲热线”里,她身兼数职。她是我的天气预报员、营养师、保健医、不良嗜好监督员、道德与法律的长鸣警钟、我成长的忠实记录者。所有回忆到的,想到的,电视里、报纸上读到的,身边看到、听到的,她都会给我打来电话,随时还有跟进的补充。每个电话都是一堂没有画面、没有经过剪辑的冗长讲座,而且选题平淡而琐碎,每个听众都会忍不住换台。而我可能是唯一的听众,不能也不敢换台······ 如今,母亲走了。她自己关停了“热线”。我似乎应该释然了,可是在这个夜的梦里,我依然被“热线”追逐着,疲于奔跑着。好在手机骤然响起,仿佛一把剪刀,咔嚓一声,把梦连同“热线”剪断了。 谁会在深夜打来这个救命的电话? 我拿过手机,只瞟了一眼,眼睛就直了,发根儿也竖起来了。 是母亲的号码,是我亲自为母亲选的号码,是无数次显示在我手机上的母亲的号码,是每天都让我一遍遍头疼的母亲的号码! 母亲过世七天了,谁还在用她的手机?我忽悠记起,整理母亲遗物时,我就总觉得缺样东西,没错,是手机,母亲的手机,母亲怎么能少了手机?不管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在另外的世界里。我这个儿子真是太粗心了。 手机还在响,我按了接听,却没人说话,直至自己挂断。我打过去,也没人接。我一遍遍打过去,总也没人接。这样的情况过去也常有,手机响了,是母亲的号,我接了,却没人说话。真是邪门了,难道真有灵异之说?我胡思乱想着,反复拨打母亲的手机号,度过了无眠的后半夜。直到清晨,我依旧无眠,还在机械地拨打着那个号。 突然,有人接了,是个男人的声音:“喂,谁呀?”我激灵坐起来:“你谁呀?”“哦,你找老太太吧?我修手机的。老太太手机搁我这儿修,好几天了也不来拿,你是老太太啥人?” “我是她儿子。你这人,半夜三更打来电话,用的还是我妈的手机,却怎么也不说话?我反过来一直打,也不接?” 。“不会吧?我没给你打过呀?我怕老太太啥时要,手机搁摩托后备箱了,夜里急事儿跑一趟,许是颠的,蹿出号了吧?你是老太太儿子?管千号人的大老板?老太太一提你,眼里就冒光。也是,儿子要不是大老板,老太太哪用得起那好的手机,连我都没见过!大毛病没有,就有个件儿摔坏了,咱这小地方没有,要从外地进。这可好,老太太天天来,来了就不走,竟跟我唠你了,没完没了地唠!也是糊涂了,每回来都说,我得盯着手机,我儿来电话咋办?也不想想还没修呢,就来电话也不通啊!我咋跟她说她也不明白,还是天天来,上午来下午也来,一唠一天。好在她说她的,我干我的,也耽误不了啥。老太太心好,有时候还给我带饭啥的呢!真是个好老太太!行啦行啦,你看我让老太太带的,说起来也没完没了了!你在哪儿,我送过去得啦……” 我哭了,捂着被子,哭得惊天动地······ 母亲手机的已拨记录上,我的手机号永远占据第一位,随便颠簸一下,蹿出来的就是我的号。可母亲手机坏了的那几天,我却没给母亲打过一个电话。何止是那几天,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实在记不得了,习惯于每天接听母亲的电话,我有太久没主动给母亲去过电话了? 而母亲是那么寂寞和孤独…… 作者：肖勇 摘自《通辽日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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