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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嘉约翰(下)——开创中国第一家疯人病院的先驱传教士,鞠躬尽瘁

 贺兰山民图书馆 2024-04-17 发布于宁夏

耶稣走遍加利利,在各会堂里教训人,传天国的福音,医治百姓各种各样的病症。

——《新约·马太福音》4:23

他(嘉约翰)的这种纯洁的慈悲心怀,是世间罕有的珍宝。他对上帝之爱、对人类之爱,在任何时候都可为世人垂范。

——赖马西,女传教士,博济医院女医生

他(嘉约翰)最后遗嘱的全部精神就是:为基督的缘故,像对待兄弟一样,对待病人。

——赖马西,女传教士,明心书院创办人

这些事既作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身上了。

——嘉约翰广州墓碑刻文,《新约·马太福音》25:40


这是126年前——1898年2月20日令人震撼的历史一幕:
一行数人乘坐小舢板从广州珠江北岸向南岸进发,而后在当时杂草丛生的芳村码头登岸,一名年老的医生在前引领,一个疯癫病人由人背在背上,还有一位疯癫女病人由人领着,这位医生的妻子跟在后面,一起向一座名为“惠爱楼”的建筑走去。
“一把钥匙插进门里。门开了。于是,第一次在中国,一个精神病患者得到专科医院的医治。”
这是《博济医院百年(1835—1935)》特别记录的中国第一家精神病医院——广州惠爱医癫院(Ophthalmic Hospital)的建院之日(也有研究者指出是1898年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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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驱者嘉约翰,图片来自网络

这一幕中的老医生就是嘉约翰(John Glasgow Kerr,1824—1901),来华先驱医疗传教士,广州百年博济医院和医学堂的开创者,而此时他年已74岁,而他的夫人(Mrs. Kerr)是马撒·诺伊斯(Martha Noyes)小姐,是他的坚定支持者与合作伙伴。
而两位同行入院的精神病患者,当时被称为疯癫病人,一个在自己家里被用锁链在一块石头上已有三年,而女疯癫患者被找到时脖子上还缠着锁链。
“当嘉约翰打开了这一栋小楼的门,从此就打开了中国近现代精神卫生事业”,中大研究者梁碧莹这句话传神的概览了先驱传教士嘉约翰对于中国的又一大贡献——开创中国第一家精神病医院,造福百年。
然而,当时已经开创了中国第一家现代医院、医学堂(博济医院和博济医学堂)的嘉约翰,为什么不顾自己74岁高龄,又要去创办惠爱疯癫医院,从而在广州又开创出中国第一家精神病院呢?
是什么让他又承担了如此不凡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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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爱医院旧址,本文作者拍摄

2024年3月31日上午,当我抵达广州芳村明心路36号惠爱医院的旧址,重返历史现场,站在惠爱楼前时,我决心再次提笔,是以在《发现嘉约翰(上)—开创中国第一家现代医院、医学院的先驱传教士》之后,写作此篇为先驱者见证。


疯癫症病人在当时中国受到的残酷对待


在1898年开办广州芳村惠爱医癫院时,先驱嘉约翰关注当时的疯癫病已经很久了,已经长达26年。
1872年,当时负责东莞虎门诊所的医疗传教士花之安(Faber)就报告过一例疯癫症。“这个案例成了引发他(嘉约翰)对这一疾病的分支进行专门研究的第一个实例。”
而已经引起先驱医疗传教士们注意的疯癫症,在当时中国的环境中并没有对应的医疗救治,甚至并没有纳入医疗救治的观念和范围,这种情况甚至在1884年抵达广州的先驱医疗女传教士富马利,在广州行医时,还一再遇到。在她的《富马利中国见闻录》中,你能看到疯癫症患者真实的遭遇:
“我遇到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妇女,她被锁在一块石头上,身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日三餐都是自那块石头上被喂食。由于,这里没有精神病院,这似乎是家人控制精神病人最好的办法,有些精神病患者甚至会被装进袋子里淹死。”(《富马利中国见闻录》P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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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传教士富马利,图片来自网络

这就是在当时中国,疯癫症患者所遭遇的残酷对待。

正如,我在龙年开篇之作《两百年来,传教士为中国带来现代文明火种,燃烧为文明之光,光耀中华》所做的大背景分析——在19世纪的现代文明曙光开始向全球传播时,西来的基督教传教士们远渡重洋抵达中国,试图将耶稣基督的福音,传入这片古老的东方大陆时,他们遭遇了同样的见证:这个国家和人民普遍没有现代学校与医院的观念与设施,为古老的科举制服务的儒家经典教育,并非是惠及各个基层的现代学校教育,而现代医院与医疗服务更是无从谈起;社会的正常人尚且如此,那些残疾人——瞎眼的人、瘸腿的人、聋哑人、精神病人、麻风病人等就更为不堪,不仅没有医院和医疗专门救治,反而备受社会歧视和弃绝,生存艰难,盲童沿街卖唱,精神病人被家人用锁链控制或送入监牢看管,而麻风病人要么被赶入深山老林,如野兽般自生自灭,要么被灌醉,活活烧死......

而先驱者嘉约翰在创办百年博济医院的过程中,更是最早的见证者之一,嘉惠霖所著《博济医院百年(1835—1935)》,特别记录了嘉约翰1872年关于当时疯癫症的思考:“这个疯癫病例......说明中国人对待患了这种可怕疾病的人是采取什么办法的。这种病在任何环境下都是可怕的,但是在中国这样的国家就十倍地可怕。”
“有人认为,疯癫病在中国人中很少发生,这可以有好几种解释。首先,他们一般都被锁在家中,行动范围受到限制;其次,他们常常自杀;第三,他们的生命常常因亲人的粗暴对待而缩短;第四,他们往往被有意无意地除掉。”
由此,有博济医院救治疯癫病人经历的嘉约翰,在1872年就提出“建立疯人病院是解除这一类病人痛苦的唯一办法。”
作为1855年就抵达广州的来华医疗传教士先驱,嘉约翰提出建立疯人病医院的解决办法,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其深刻的基督教医院渊源。


疯人病医院的深刻基督教源流


正如现代医院一样,疯人病医院有其深刻的基督教渊源。

在这里,疯癫症患者与疯人被作为一种“精神病”患者和病人,进行医疗救治和人道主义护理,而且已经具有上千年的传统。

这对于当代人来说反倒是惊人无知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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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6年收治精神病人的英国伦敦新伯利恒医院,图片来自《英格兰“疯人院”史》

美国社会学教授阿尔文·J·施密特在其大作《基督教对文明的影响》中,极其可信地还原了这一历史进程。

尽管与基督教最初为病人和垂危之人提供的服务相比,我们对于其关于接受精神病患者的情况了解地甚少,但早在公元321年,基督教会就建立了一座精神病医院。随后,在漫长的中世纪,精神病患者主要在基督教会的修道院里受到照顾。

而在1369年,尽管当时英国的伦敦还建立过一家医院,专门照料“在这个城市中突发癫狂的贫穷教士与其他人,男女都有”,但中世纪末期,早先对精神病患者的人道主义治疗渐渐被废弃了。

“精神病患者通常是被囚禁在潮湿、龌龊、地牢般的疯人院里,带着镣铐,不被当做人对待,而通常是当做野兽对待。”
这样对于精神病人的非人道对待,已经与19世纪下半期传教士们在中国发现的疯癫症病人所遭受的对待一样残酷。
随后,有两位伟大的基督徒,以其不凡的努力决定性地改变了欧美社会精神病患者所受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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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皮内尔,图片来自网络

一位是菲利普·皮内尔(Phillipe Pinel,1745—1826),他是一位法国医生,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他曾攻读过神学。由于他深信精神病人是需要治疗的患者,而不是“罪犯”,所以,他来到法国比斯特(Bicetre)疯人院,公开砸开锁着疯癫症患者的锁链,而且还以爱与恩慈对待他们。阿尔文·J·施密特在其大作《基督教对文明的影响》中,对此评价道:“这位法国人非同寻常的举动真正为改变精神病患者待遇树立了一个典范。”因为,“皮埃尔对待病人表现出的怜悯,使人联想起耶稣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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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5年皮内尔解救精神病患者,Tony Robert-Fleury画作,图片来自Meisterdrucke

在皮内尔之后,美国贵格会1841年在费城又为精神病患者盖了一座楼,而早在1709年,贵格会就在费城创建了一所为精神病患者服务的医院。
而在美国对待精神病患者取得“另一个令人瞩目的进步”的人物是多萝西·迪克斯(Dorothea Dix,1802—18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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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萝西·迪克斯,图片来自www.history.com

她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每日服侍晨祷事工,在美国内战(1861—1865)期间,曾在战场上指导护理人员,救助伤亡士兵。
而她深受基督精神的激励,为了改善精神病人的待遇,走访了美国许多州,而且奔走于许多州议会,为改善精神病人的待遇呼号。她极富战斗力,据说在斥责极不愿意接受她建议的马萨诸塞州议会时,她声明道:“我鄙视你,立刻脱去你的基督教外衣。”
多萝西为改善精神病人待遇的脚踪,不仅遍布美国,竟然不远万里抵达英国和苏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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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萝西·迪克斯,图片来自PBS

阿尔文·J·施密特在其大作《基督教对文明的影响》中,由衷地评价道:“多萝西·迪克斯的名字在19世纪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了受启蒙的人对精神错乱者表示关注的同义词。她在美国把关注精神健康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是美国的皮内尔。她把基督教的影响铭刻在精神健康领域,她是一位小基督。
显然,曾在费城学医的先驱医疗传教士嘉约翰不能不受到自己伟大同胞多萝西·迪克斯的影响,也不能不受到基督教对于精神病患者医疗救治伟大传统的影响。


开创中国第一家精神病医院,鞠躬尽瘁

而当先驱传教士嘉约翰秉承基督教世界的传统,在1872年第一次提出为中国的疯癫症患者建立一家疯人病医院时,问题就清晰演变为:由谁,在何时,在何地,如何去建立这样一家医治和护理疯癫症患者的医院?!
当时的中国传统社会与政府,显然无法承担此任,因为他们都没有把疯人们当做可以医治的病人,而且根本缺乏医疗护理的认识与传统,说服他们去建立这样一座疯癫病医院,在当时是一件难以完成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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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约翰曾在《西医新报》专门写作《论医癫狂症》,以引起医学界与社会关注

嘉约翰也曾向当时中国的富人提出此类建议,而其也曾“促请那些对香港和广州本地人建立医院感兴趣的人们,希望他们来办这件事情”,但最终这位先驱者不得不得出结论:“看来,除非来自基督教国家的外国人开个头,否则什么事都做不成。”
于是,嘉约翰不得不选择另一种办法,就是看能不能在博济医院内部开辟专门收治疯癫病患者的医疗业务和地方?!
据说,博济医院管理委员会曾经有一个专门的委员会来考察嘉约翰这一请求,但在1874年委员会在报告中认为:博济医院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收治这类病人。
其原因不仅在于经费问题,更在于收治精神病患者会在博济医院原有的工作责任外,增加太大的负担,而对于肩负博济医院院长与博济医学堂重任的嘉约翰,管理委员会也不赞成再给他增加负担去诊治精神病患者。
而在随后的劝说工作中,嘉约翰也始终没有能说服当时对于医疗传教有重大影响力的广州教士医学会,同意在博济医院内部收治疯癫病患者。
就这样,在中国建立疯癫症医院的使命,只能负担在嘉约翰这位先驱者的肩上,尽管他已经重担在身,而他不但要化身为“中国的菲利普·皮内尔多萝西·迪克斯而且是要真实地在一无所有的“荒原”上去创建中国第一家精神病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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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完成两座建筑的惠爱医癫院,图片来自网络

第一次提出为中国的疯癫症患者建立一家疯人病医院20年后,在1892年,嘉约翰在芳村买下一块土地(约17亩)用于建立这样一家医院,为此,他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

经费果然是一个大问题,而当时即使支持博济医院的美国长老会等教会机构对于疯癫病医院的构想,并不特别支持,所以,建立医院的资金一直困扰着这位先驱者,直到1897年,一位与嘉约翰素不相识的传教士为待建的医院捐款近五百元,这些钱只够盖好这所医院最早的两座楼房。

不知道克服了多少困难,126年前——1898年2月20日令人震撼的历史一幕才在广州芳村诞生:嘉约翰夫妇带着男女两位疯癫症患者,进入这所医院刚刚盖好的病房,从此惠爱医癫院(Ophthalmic Hospital)开院,中国第一家精神病院就此诞生。

此时,这位先驱者年龄已达74岁,在他漫长的来华医疗传教的人生中,已经先后有两位夫人不幸病逝,还有几个孩子也在病痛中离开了他,这位先驱者可谓备受生活的击打,而在开创惠爱医癫院的事工时,身边陪伴的是他第三任妻子马撒·诺伊斯(Martha Noyes),是著名真光书院创办者女传教士那夏理(Harriet Newell Noyes)的姐妹,也是嘉约翰坚定的支持者与合作伙伴。

此时,这位先驱者还负担着博济医院与博济医学堂的管理、治疗与教学工作,而同时他也必须肩负惠爱医癫院的管理工作。

直到1899年,嘉约翰辞去了博济医院院长的职务,完全投身于惠爱医癫院的管理与建设工作中,而他与夫人就一起搬到芳村,住在了“疯人院”里,与当时十一名精神病人住在一起。

由于当时的房间有限,嘉约翰夫妇的房间与病人们共用一个走廊,所以,他们的房间经常会被这些病人占领。

在这一个阶段,先驱者们不得不应对疯癫症患者所带来的各种挑战:要把床板用螺丝固定在地板上,防止铺设在床架上的床板被当做攻击武器;用监狱式的门替换了原来富有品味的门;走廊用来美化环境的盆栽鲜花必须挪走,否则会被作为攻击路人的武器......

的确,在这些先驱者面前,“没有现成的路可走”,他们必须自己趟过这未知的河流。

即使面对这样暴力倾向的病患者,满怀基督之爱的嘉约翰也尽量采取劝说的手法,必要时才采用强力管理。他给病人以自由,必要时才进行监禁管束。据研究者梁碧莹所述的惠爱医院,一般会让病人充分休息,伴以热水浴、户外活动、身体锻炼和职业劳动方式进行治疗,必要时进行药物治疗;而对狂暴病人,则施以约束和药物镇静,对拒食的病人采用鼻饲。

对于疯癫症患者这样特殊的病患,对于医院的救治和护理工作都提出了全新的挑战,先驱者嘉约翰夫妇完全为中国人打开了一个新的现代医疗文明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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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的惠爱楼,图片来自网络

而直到1900年9月,由他的学生和中国的基督徒捐助所造的一所住房完工,嘉约翰夫妇才得以从与病人共住的生活区搬出,住进新居。

此时,惠爱医癫院的工作正走上轨道,据嘉约翰的夫人在《服务五十年》(Fifty Years of Service)一书回忆到:“有一天,医生(嘉约翰)笑容可掬地从外面回来,说:我现在让工作渐渐走上正轨了,但接着说,我以前从来没做过这样艰难的工作。”

然而,这前所未有的艰难工作最终消耗太大了,让这位年已高龄的先驱者倒下了,1901年下半年患上痢疾与其他并发症的嘉约翰,在8月10日病逝,享年77岁。

这位先驱者来华奉献47年,有一份工作记录展现了其非凡的成就:门诊病人740324人次,住院病人39441人次,外科手术48098例,膀胱结石手术1234例,翻译医学著作34部,诊治病人来自4000个村庄和城镇;所教的三年制学生100人次,低于三年制的学生50人次......(《博济百年》P114)

然而,“中国人对他的尊敬和爱戴,他对病人的精神影响,他为基督赢得的人的灵魂——这些都是人间的数字所无法衡量的。”

先驱医疗传教士嘉约翰的病逝,震动了那个时代的广州,中外人士都有太多的话要讲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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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传教士赖马西,图片来自网络

曾在博济医院协助嘉约翰工作多年的赖马西(Mary Niles)深情写道:“他的时间和精力,医学经验和技巧,为这个国度的儿女们服务了将近五十年。是他把博济医院建设起来,在他离开那里时,它已成为世界同类医院中规模最大、历史最久的一家。他创办了中华帝国内第一所精神病医院。”

对嘉约翰了解颇深的里德(Reid)医生评价道:“他在医院和教堂不知疲倦辛勤工作的力量、他在中外人民中产生的影响,以及他最后承担事业的价值,这些都是超乎我们计算能力之外的.....他的岁月是充实和崇高的,他的姓名将要排在那些把一生献给主在中国工作的人们的前列。

最终,嘉约翰安息在广州城外二望岗的基督教公墓之中(他的墓地后来又搬迁到太和镇黄庄基督教公墓,另有专文),与其曾经满怀基督之爱而奉献47年的广州大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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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约翰在广州黄庄基督教公墓墓地墓碑,本文作者拍摄

在他的花岗石墓碑上,刻着这样的文字:

嘉约翰

医学博士 法学博士

1824—1901

美国长老会传教士

1854年来华

执掌广州教士医学会医院

凡四十五年

嗣后创立中国第一所疯人院

令人尊敬的医生

他赢得了他为之辛勤劳动的

人们的心;他追随主,

执教并行医,疗救人间

所有的种种疾患

这些事既作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身上了。

《马太福音》2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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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约翰在广州黄庄基督教公墓墓地墓碑,本文作者拍摄



传承百年、造福百年


先驱者嘉约翰所开创的中国第一家精神病医院,并没有随着创办者的病逝而失散,反而在各种艰难挑战中,继续前行,如同嘉约翰所开创的博济医院与博济医学堂一样,历经中国近现代历史的巨变,传承至今,可谓传承百年,造福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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