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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秦文学】申明利:【穷人的风骨】(小小说)

 三秦文学 2024-04-17 发布于山东

本期编辑:秦岭人家

穷人的风骨

文/申明利

一天,踩着预备铃声,我正往教室走去,突然,有人在背后喊我,声音远远的传来。我扭过头,见是个衣着陈旧还有些脏的农民工模样的中年男人,在楼道的另一头,快步想我走来。但是,我却不认识他。

他说:“老师,我给闺女捎了些钱,麻烦你转交给她。”看着我的疑虑,他连着“哦哦”了两声,赶紧说出来自己女儿的名字。原来,他是我带的一个女学生的家长。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紧捏在手里,没有立刻给我,而是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我没有在意他的举动,只想让他尽快把钱给我,因为上课铃声已经响了。

看着他反复数钱的笨拙模样,我这才注意到,那一沓钱最外面的是两张比较旧的一百元,里边有几张五十元和几张二十元,还有几张十元,按照面额,从大到小,摞在一起,没有一张是新的,全部都皱皱的。

我不知道这些钱是他折在一起装进口袋揉皱了,还是本来就被千手摸万手磨而破旧的。

看着他如此谨慎认真还略带紧张的样子,我可以肯定,这些钱对于他,很重要。


剩下的便是厚厚一沓一元的零钞了,有新的也有旧的,但大多数都是旧的。

我有点纳闷,现在没有几个人会很在意一元纸币的,更不会随身携带这么多。手机支付的普及,已经很少见到直接使用现金的人了,何况还是一元的零钞。

他又翻来覆去地数了几遍,嘴里念叨着:“怎么会少了几张呢?”

看着这些零钞,我突然有鼻头发酸,嗓子哽咽的感觉。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我父亲的身影。

四十多年前我上高中时,走了二十多里泥泞山路的父亲,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给在镇子上读高中的我送来生活费。

父亲的眉毛上是晶莹的冰凌,母亲手工缝制的棉窝窝,沾满了泥巴,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可是,他的脸上却是开心,和只有我才能感受到的愧疚。

父亲冻得通红、满是裂痕的粗糙的手里,拽紧的便是类似的一堆零钱,甚至里边还夹杂着旧版的一分五分的纸币。

虽然总共只有五元钱,却不是一整张五元,而是一分一角两角伍角的一堆陈旧的毛票。看着父亲皲裂的手,我心里特别酸楚,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住了就要涌出来的眼泪。

我接过还带着父亲体温的一堆毛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亲看看我,就平平淡淡的说了八个字:“好好吃饭,好好学习。”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我再也忍不住,瞬间泪流满面。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父亲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还饿着肚子,又要赶二十多里泥泞的山路回去。

他只能艰难的走来,再艰难的走回去。而且,他走的无怨无悔,走的心甘情愿,甚至走的兴高采烈。因为在父亲心里,我就是一家人的未来和希望。

一个来回,四十多里泥泞山路,仅仅是为了给我送来五元钱。要是现在,是给我伍佰元,让我步行四十多里山路去取,我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何况,还是顶风冒雪,要走完这四十多里的泥泞山里。

那时候,学校条件特别差。我们住的宿舍,窗户没有玻璃,张着差不多有半张单人床大小的窟窿,一年到头任由风儿吹着,太阳晒着。每天早晨醒来,被子上都是厚厚的一层灰土。

到了冬天,实在冷的受不了,我们就去距离镇子不远的砖窑上,捡回来一些被扔掉的半截生砖坯,堵住了窗户。

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每个学生才能分到一洋瓷缸子的开水。端回宿舍,倒进放着掰碎的冷馒头的样瓷碗里,再加一点家里带来的盐、辣子面。条件稍好的同学,还可以奢侈的放一点家里腌制的咸菜。

虽然我很想留下父亲,可是我却有心无力。就连一口白开水,也不能给父亲,暖一暖冻得冰冷的身体。

而今天,这位农民工模样的家长,他手里的这一堆钱当中,可能和我家那时候一样,有一家人硬从嘴里扣出来、省下来的柴米油盐钱,是卖了攒了半个月的鸡蛋钱,也可能是得了病舍不得买药的治病钱,是舍不得买一件像样的衣服钱,甚至有的还是借的,尚留有别人手上的余温。

我有点着急,便问道:“少了多少呢?”

“五元。”家长有些懊恼,嘴里不停地说,“走的时候,我明明凑够了的,怎么会少了呢?”他有些着急了,沧桑的脸上,堆满了懊恼和失落。

我说:“不要紧,我马上要上课了,你先给我吧。”

他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递给了我。

我下意识的对他说到:“现在手机转账很方便,也很安全,更不需要你辛苦跑来。怎么不直接用手机给孩子转账呢?”

他搓了搓粗糙的双手,很不好意思:“现在手机那么贵,我们根本买不起。孩子她娘,身体不行,基本上不能干活,每个月还需要买很多药。我父母年纪也大了,到处都要花钱。”

“那你平时怎么和孩子联系呢?”我不解。

“都是孩子给我打电话,我有个工友淘汰的老年机。”他不好意的摸摸头,就像犯错误的学生一样,显得局促不安。

“不好意,很抱歉,我不该这样问你。”我很歉疚的说。

他双手绞在一起,连忙说:“没事,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只要女儿将来有出息了,我就觉得有盼头了。”

我看到他转身离开时,一边走,一边还不断地上上下下摸着自己的衣兜,寻找那不知遗失在何处的五元钱。

那节课,我讲的不是很好,脑海中总是浮现着家长找钱时着急的样子,还有我父亲递给我钱的时候,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粗糙大手,我的鼻子一直酸酸的。

下课后,我没有把钱直接给学生,而是回到了办公室。在搭上自己的五元钱后,我把所有的零钱都换成了整钞:六张很新很干净的一百元,一张比较新的五十元。

给学生的时候,我只时很平淡的说这是她父亲捎来的。

女生借过钱,点了点头便走了。

我深知那一堆零钞的重量,那不仅仅是女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和零花钱,更是她们一家人的希望和信心。我不想把这份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女学生稚嫩的双肩上。我更希望她能够切实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对未来的足够信心。

我知道,我这样做实际上并没有改变什么,但我似乎只能做到这一点。

从班主任那里,我才了解到,这个女学生来自大山里的农村,土地贫瘠,经济非常落后。那里早婚习俗严重,很多家长早早都把女儿嫁出去了,这样可以收点彩礼,补贴家用,还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

而且,当地有着浓厚的重男轻女的文化传统,能够让孩子到大城市读高中的,差不多都是男孩子,还要家长真有本事。没本事的家长,能够把女儿送到大城市读高中,的确非常罕见。

听了班主任的介绍,这位家长的形象,在我的心里,瞬间高大了起来。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了,不料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这位家长又找到了我。

他有些局促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递给我,很是感激的说:
“闺女前些日子给我打电话,说我上次给她捎来的钱有些不一样,因为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家里有这么新的一百元钱。我便猜出了事情的原委,觉得你肯定垫进了五元钱凑了整,所以我今天特意给你送来了。”

我百般推辞,说五元钱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算了吧。但家长却极其认真,推搡了半天。家长好像突然生气了,面带郝色,一把把那五元钱塞到了我手里,简单地客气了一句,扭头走进深冬的寒风里。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知道,那倔强挺起来的略带佝偻的腰身,是对生活的不屈,是穷人做人的底线,是穷人的尊严,更是这个骚动浮躁的社会最宝贵的精神根基。

我突然想起了我那位可爱的学生,作为偏远山区贫穷人家的子女,她竟然知道贫穷人家的钱是什么样子的。

我更喜欢这样的父亲,因为他知道穷人的风骨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富人不少,穷人更多,但能够高攀自己的灵魂,努力活着的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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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申明利: 陕西蒲城洛河川人,自由职业者。骨子里很喜欢中国古典诗词和古典文学,浸淫着古典文学和诗词博大精深的魅力,度过了60多年的人生。平日里喜欢随心写写古体诗词、现代诗、散文、随笔、小说等。已在《中国诗刊》《当代诗刊》《三秦文学》《华山文学》《三贤文苑》《乾陵文苑》《北方文学艺术》等杂志和网络平台上发表诗作、散文、小说数百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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