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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柞水老常
---刘炜杰
四月天，几场春雨落下，古城西安所见之处草木愈发青青，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来。
朋友做微创手术，需住院三五日。医院离我家不远，几站路的样子，加之赋闲在家无事，故去病房陪同他，给他解闷说说话。朋友所住病房共两张床位，一来二去，通过朋友认识了同病房、挨着窗户床位上那个来自柞水的老常。
柞水，一座洁净的小城，我多年前去过，对其清新养眼的环境印象颇佳。柞水位于商洛市西部、秦岭山脉南簏，是一个有着南方温润气候的袖珍纯山区小县城，常住人口最多时不过十三万余人。西安往南便是柞水，因一道秦岭山脉横亘其间，从西安翻越秦岭到商洛一路险途崎岖，正常情况下车辆得走四五个小时的山路。遇到冬季雨雪天气，过秦岭便成为了许多司机与乘客的梦魇。柞水命运的改变得益于2007年1月秦岭终南山双洞四车道隧道的贯通。老常弟弟说，现在从家里出发到西安医院不过一个多小时。
老常六十有八，大个子，皮肤白皙，术前专门理了一个光头。躺在病床上，也挡不住其性格的开朗外向。很奇怪，一道秦岭的阻隔，使柞水的方言有了南音。手术当天，老常女儿女婿、弟弟等亲戚五六人围坐床前聊天，方言起伏不大，莺莺歌歌绵软如同吟唱，与秦岭北边干脆的关中口音有了截然的区别。我的理解是，陌生的人际关系，短暂的相处环境，反倒让人有了极大地放松，因为萍水相逢之后便是永远的别离。当轮换的家人陪护不在身边时，躺在病床上的老常对自己的家事并不隐晦，于是便有了下面属于老常的故事。
老常老家在柞水之东的商州农村，年轻时因家庭成分高，每每招工或参军无望，好在老常发奋，考入县一所中等师范学校，成为班级年龄较大的一位老大哥。老常弟妹聪明善学，以大哥为榜样，最后均通过考学跳出了农门。
毕业后老常到了隔壁县的柞水做老师，几年后改行从事行政工作。陪院的大女婿说退休前，岳父曾是县某局一把手呢。
老常思维敏捷，应该算是小城能人，善于用手中闲钱投资挣钱。多年来，瞅准时机，在县城购得大大小小几套房产，虽然每套总价未必昂贵，包括两个女儿住在同一栋楼不同楼层的房屋，都是他给买的。
老常与妻是师范同窗，几十年来是小城人人皆知的情深伉俪，家庭美满幸福。很不幸，四年前，妻子因病去世，去世时刚入花甲。同样不幸的是，老常从2018年起，每年便开始大病小病不停地住院，以至于女儿说每年老爸住院都不好意思向单位再请假。
这次到医院来之前，老常刚从其治疗面瘫的医院出院才一个多月。
老常这次出院后，还得再住院，说肺部有问题，要做肺部切除手术。谈起自己的病情，老常像是给自己鼓劲，又像说给同病房的朋友寻求安慰，我快七十了，也活的够本了，如果是癌就不治了。
老常有两个相差十岁的女儿，大女儿八零后。某年老常因在乡镇工作，结识了分管计划生育的某领导而要来一生育指标，故才有了宠爱小女儿。老常叹口气说，两个女儿两个女婿，自己说话做事要分外小心，一不留神摆不平，就会把自己置于难堪的地步。做小学数学老师的小女儿伶俐，与老大憨厚的性格截然不同。老常说两个女儿买车，我给她们一人六万六做内饰。我们当父辈不理解的事太多，九零后年轻人的大手大脚还是让人有些惊诧。
女儿女婿们正是干事儿的年纪，也有孩子，无暇全天候服侍父亲。独自一人的老常雇了一个五十多的女保姆，一天三顿饭，做家务、搞卫生等。说好每月2200元，四天假期。保姆提议自己可以不休假，那就每月劳务费2600元。老常说小县城找钱难啊，这点收入一般人还真没地方挣呢。
再乐观者也有情绪低落的时侯。躺在床上的老常咕哝着，过去自己是一个洁癖爱干净的人，现在老了，不能再多提要求喽！女儿女婿不行，对保姆对外人更不行。
挂完吊针，已是傍晚时分。陪朋友走出病房，闲坐在人影稀落的楼道大厅联排椅上。俯望窗外，高楼林立，早已是万家灯火闪烁。可能人在病中的缘故，谈及病友老常，已入花甲之年的朋友难免有些敏感，他感叹道:生老病死中，最难的是老、是病，一眼能望到生命结局的老年，多少还是让人感到无奈。
为打破沉闷的气氛，我忽然想起杜牧的那句诗，脱口吟诵:“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朋友理解我的善意，扭过头来与我相视一笑。
人生短暂，世事无常，明白了这一点，有时不必过于悲凉与恐惧。我们是寻常之人，不一定都能做到“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的潇洒乐观，但面对生命的挑战，唯有用科学的态度去应对。人生原本就是一场逆旅，既然无法重走，何不从容欣赏沿途的风景，扎实走好当下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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