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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女雪怨

 韦诡 2024-04-18 发布于云南

 线娘

 原文

线娘,夏邑士族女也。善词赋,兼工帖括。每构一艺,老师宿儒辄敛手曰:“女学士易钗而栉,怕不到玉堂金马。”年十七,父母相继逝,线娘块然独处。隔院为某生别业,庭中玉兰一本,斜倚东垣。线娘晓起,摘花其上,某望见之,长揖墙下。线娘赪颜欲避,某曰:“仆非宋玉,岂敢妄意登墙?只因独学无师,愿作王逸少,执贽簪花座下耳。”随出窗课一卷,嘱其点定。线娘携归内室,阅其文,才华秀赡;间有一二小疵碍于场屋者,直笔删去。明日,折花墙角,袖而还之,某大感佩。久之,踪迹渐密。某作《 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题文挑之,线娘作《媒妁之

        言》题文以答。某笑曰:“急脉而缓受之,全失命题之旨矣。”线娘曰:“恐率尔操觚,以后无收束处耳。”某觉其言可入,梯垣而过,急捉其臂曰:“仆日以师事卿,何不坐我绛帐?”线女薄拒之,曰:“读书人最易昧心。一朝倍师,保不作逢蒙杀羿乎?”某乃指誓山河,矢盟日月。线娘遂同欢会。朝垣夕室,将及半载,线娘促其委禽。某口诺之,而迁延不报,后竟议婚他族。结缡之夕,线娘始悉。立墙下,望某一来诀别,而某营鸾凤新巢,不复记野合鸳鸯矣!线娘愤极,阖户自经。某闻之,悼叹而已。

        后赴试乡闱,甫执卷构思,见线娘翩然而来。某惧其仇己,毂觫万状。而线娘殊无怒容,反为拂纸磨墨,嘱其尽心文字,并讲解题旨而去。是科领乡荐。继应礼部试,线娘复来。其拂纸磨墨,一如在乡闱时。卷中有不妥字句,代易之,是科又报捷。殿试二甲,观政农部。线娘时来曰:“汝任京秩,得升斗禄,乌能充宦囊?盍谋作外任,二千石可立致也!”某颔之。不二年,外擢郡守。某本一介寒骨,骤得专城五马,朘剥小民,私肥囊橐。亡何,受盗金纵法,事败上闻,论弃市。前一夕,恍惚见线娘绣巾环领,披发而来,曰:“数年冤愤,而今始得伸也。吾所以佐汝功名者,因书生埋头窗下,何处得罹大辟?必使汝置身仕途,乃得明正国法,业镜高悬,折证正不远也。”欢笑而去。

  译文

 线娘是夏邑读书人家的女儿。她善作诗词歌赋,还擅长八股文。她每作出一篇八股文,老儒师们总要夸赞说:“女学士如果是男的,肯定会进翰林院。”十七岁时,她的父母相继去世,线娘孤零零地一个人住在家里。她家的庭院邻接某书生的别墅。庭院中有一株玉兰花,斜倚在东墙上。一天,线娘早晨起来在树上摘花,书生看见了,就站在墙下向她施礼。线娘红着脸想躲避,书生说:“我不是宋玉,怎么敢随便登墙呢?只因我自已学习没有老师,愿意像王羲之那样,拜一位女老师。”说着,拿出一卷作好的功课,请她校阅评点。线娘把功课带回寝室,仔细看他写的文章,觉得词藻丰富,才华横溢,间或有一两个小毛病,不太符合八股文体的要求,她就直接用笔删去。第二天,线娘把文章藏在衣袖中,趁去东墙角采花的时候,还给了书生。书生非常佩服线娘的功力。时间长了,两人来往越来越密。书生作了篇文章挑逗线娘,题目叫《逾东墙而搂其处子》。线娘回了一篇,题目叫《媒妁之言》。书生看了,笑着说:“急惊风偏遇着慢郎中,你真是完全改变了我命题的主旨!”线娘说:“我怕草草成事,没有好下场。”书生觉着线娘话中有话,就顺着梯子翻过墙去,抓着线娘的手臂说:“我天天把你当做老师,你为何不到我家去坐帐?”线娘半推半就地说:“读书人最没有良心,一旦背弃老师,说不定就会作出逢蒙杀羿的事来。”书生指着天地日月,赌咒起誓。线娘见他急成这副模样,也就和他解衣交欢。从此,两人你来我往,早晨在墙上,晚上在密室,如胶似漆地过了半年。线娘催促书生快下聘礼。书生嘴上答应,实际上却拖着不办,后来竟和别的女子订了婚。书生成婚的那天晚上,线娘才知其事。她痴情地站在东墙下,渴望书生能来作最后的诀别。不料书生有了新欢,早已忘却旧人。线娘悲愤交集,关上门上吊自杀了。书生听说之后,叹息了一阵,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后来书生到省城参加乡试,刚拿起试卷构思,就见线娘翩翩而来。书生怕她来报仇,惊惶不安。然而线娘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给书生展纸磨墨,嘱咐他集中精力作好文章。她还给书生讲解了题目的主旨。这一科,书生中了举人。接着,他又去参加礼部主持的会试。线娘又来了,和乡试时一样,为他展纸磨墨。书生卷子中有不妥当的字句,线娘也替他改了。这一科,书生又中了。殿试时他名列二甲,到农部去见习作官。线娘来对他说:“你当京官,薪水微薄,怎么能发财?不如谋任外官,知府唾手可得。”书生欣然同意。不到两年,书生果然当上了知府。他本来是个穷书生,一旦执掌一府大权,不免疯狂地搜刮民脂民膏,大发横财。不久,他因为接受强盗的贿赂,枉法纵贼,被上司得知,判处死刑。行刑的前一天,他恍恍惚惚地看见线娘围着花围巾,披头散发而来。线娘对书生说:“几年的冤仇,今天终于得到昭雪。我之所以要帮助你猎取功名,是因为书生埋头于书窗之下,无法招致杀身大祸,一定要使你当官,才能够犯罪正法。阴间里照映善恶的业镜高高挂着,对证是非、辩白冤曲,用不了多少时日啊!”说完后欢笑而去。

        【总案】 线娘的遭遇在封建社会中殊为平常,痴情女遇薄幸郎,古代小说、戏曲中俯拾皆是。但线娘报仇的方式却十分奇特,化为鬼魂的线娘,没有像桂英那样追杀王魁,也没像玉奴那样棒打莫稽,而是继续辅佐负心郎应试、升官·让他出任肥缺。然而负心郎终于难逃报应,终因贪墨而被处死。线娘可以说看透了“福兮祸所依”的辩证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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