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单位的路上，绵延百米的人行道旁，有十余株梧桐树排成了一条队，远远近近的站在那里。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夏日绿树成荫，遮天蔽日；冬天一身清爽，精干焕发。我喜欢它们的葱郁，欣赏它们的干净。相看两不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二十余载。 前年初冬，大吊车开过来，长长的红色巨臂伸进了光秃的枝丫。几个穿马甲的中老年人，或攀吊车斫锯树杆，或挥舞斧刀劈断枝丫装车，从上午到忙黄昏。翌日，我路过时，那些粗细不一、昂首向上的枝条，消逝得无影无踪。枝干上碗口大的、杯口大的断面，毫无保护的裸露在眼前。
它们就那样，孤单的站在凛冽的寒风中。阳光落在人行道上，似乎空阔了许多，也寂寞了许多。在明月高悬的夜色中，光与影的和谐，不再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亮如白昼的路灯光洒落，都是朗照，刺疼夜行人的双眼。 我想起初到小城上班那年，它们还是身材修长的青年。机耕路坑坑洼洼的，晴天尘土飞扬，雨天坑坑洼洼。路外是一米多宽的水沟，这些树就长在路对面的田埂上。
田里种满了玉米，有人抄近路去县城，跨过沟渠，穿行田埂，践踏了庄稼。农田主人迫于无奈，或提防人偷玉米，拉起上下两道大拇指粗的废弃粗钢丝，固定在树干上。 白云苍狗，机耕路成了水泥路。沟中埋下了管道，填平之后铺上地砖，装上路灯，成了现在的人行步道。在田埂上的它们，成了行道树，跟人开始亲近起来。农田成了桑叶林，又成了林木种植园。 树与树之间的钢丝，不知在什么时候腐烂了。缠绕在树上的钢丝，勒得太紧，树皮生长，慢慢的被包裹进树里，露出一点点的钢丝头。树干鼓鼓囊囊的，似乎缠了条腰带，又像个腰包。 我看着它们，它们也陪伴我。它们不会说话，一年四季不同的景色，变换绚烂或宁静的风采。夏天路过，风吹叶动“哗啦哗啦”，是它们的语言。那悬挂枝丫间的绿色铃铛，独个，或两个，“叮叮当当”，我听不懂，却也感觉到生命的意义。
这排相处多年的树，在不知不觉间，我到了中年，它们也到了中年。它粗大到我一个人都抱不过来了，只能仰望它的伟岸身躯。它们站在自己的世间，看着来来往往的滚滚红尘。 有人说，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我不美，尘世的风景，只是看看，不说话，除了职业需要，更多时候都是沉默。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也象一棵树，简简单单的生活。做一棵树其实也挺好，站成自己的风景就行。
春风一吹，树旁的种植园里，红梅白梅相邀绽放，红色、紫色的映山红也露出笑靥。光秃的树干，看似张牙舞爪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一点春天的气息。一棵树，在幼年时，身单力薄，或无法左右自己，人类要它去哪儿就去哪儿，在那儿都能生长。 这中年的树，很少再被人看中，只能扎根泥土深处。被斫枝砍丫的意外到来，它唯有承受。 很多时候，我不急不缓地从树下走过，远远近近地瞅它们。绿叶的生长，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它只是在思考从哪儿开始吐露心情。树身的伤疤，大大小小，都腐烂成黑色。 树皮上结起硬痂，一块一块的，如古代武士战袍盔甲上的碎片。树痂的深处，是青绿的皮肤，流动着绿色的汁液。
春雨来了几阵，花在季节里陨落。一天路过时，我看到树顶残留的细枝上，出现淡黄的绿叶。再细看树身，伤疤处一簇簇一丛丛的，都是冒出的纤细嫩叶。先是淡黄的小米粒，带着绒毛，几天之后，“叽叽喳喳”绿成热闹的一群小姑娘。高处的枝丫断面上，迸发了绿意，在蔚蓝天空的映衬下，很是醒目。 每一处的伤疤，都绽放出新绿。一个冬天的酝酿思索，一个春天的挣扎求生，在遭遇苦痛的地方，树叶生长。生命遭受了不幸，就在伤口处绽放新绿，这是树的歌唱。那树的断口出，已经满是绿意。炎炎夏日已经到来，它们树顶枝丫直直向上，葱葱郁郁，似穿着一身紧身绿衣，精神抖擞的迎风招展。枝条绿叶间，又挂满了绿色的铃铛，在风中“叮叮当当”的响起。
去年的冬天，它们又经受了一轮砍斫，又是一个冬天的苦风凄雨。我却没有多少的担忧，我知道，无论是树，还是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难免有不幸与苦痛。这中年的树，在伤痕上绽放的绿意，昭示着生命的顽强与自信。行走的路人，将在这绿茵里，享受惠风和畅，凉风习习。 又是一年春草绿，又是一年花开时。我在下班的路上，突然又看到那瘢痕上的新绿。它们带着一丝鹅黄，带着一层绒毛，带着光亮和朝气，就那样迎着我的目光。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