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陈牮丨自足传后柴德赓

 书目文献 2024-04-19 发布于北京
注:本文为书目文献首发,感谢陈牮老师授权发布!


自足传后柴德赓

陈 牮
柴德赓先生嗣孙念东为其祖立小传曰:“柴德赓,字青峰。浙江诸暨里亭人。”清光绪《诸暨县志》说杭坞山(为县北之镇)支峰的“五马岭”,谓“其北麓,里亭湖水源出焉”,“迤东流经里亭庙前(原注曰:即宋之里亭里)。又东流至柴家,入里亭湖”。可见,至迟在宋代,“里亭”已成为基层治理单元名称。而柴氏祖上自明初入赘陈氏,“柴家”之村名沿用至2006年,与邻村下陈坞合并,或本是“翁婿一家”吧?合并后称里亭村,今属次坞镇。

我在次坞镇工作了七年有余,不可能没听说过柴先生,但仅仅知道他是位历史学家,师承“史学二陈”的陈垣(字援庵。另一位即陈寅恪)。连他作为历史学家处于什么地位、作为陈门弟子相承什么衣钵都一无所知,真是近水楼台未必先得月。尤为惭愧的是,之前我还得机会拜谒柴德赓次子邦衡,他虽是吉林工大的教授,却在动荡年代将尊人研习多年的《宋史》带在身边,肯定也是有着不少故事的,却一点没启发我去更多地了解这位学术大家。看似缘悭一面,实为黑发不知勤学早也,还奢谈什么发掘历史文化内涵?

前段时间,在网上淘得柴德赓《全谢山与胡稚威》,才让我静下心来神交这位乡先哲。封面印有“《辅仁学志》第十五卷一二合期抽印本”字样。《辅仁学志》是辅仁大学图书馆主办的学术刊物,抽印本即从完整著作中抽取部分单独印行者,十六开,形如一份讲稿,时在(民国)三十六年十二月,而文末自署丁亥九月。也就是说,写成、印成均在1947年。

全祖望(号谢山),鄞县(今宁波市鄞州区)人;胡天游(字稚威),山阴(今绍兴市)人。两人“生则并时,地则同省,乾隆丙辰(1736)又同举博学鸿词(考拔文士之科)”,他们应该有交集的。然而,在各自的著作里,“均不见二人有文酒往还之迹”,这就是柴先生本文意欲考定之问。我想说的是,就这么一句话,说者至少得通读了全氏的《鲒埼亭集》和胡氏的《石笥山房集》。现在有些人动辄就说“翻遍《二十四史》”(发现了什么或者没发现什么),想想都害臊。

柴先生的依据远不止于此。全氏所著《公车征士小录》不见胡氏。又,《鲒埼亭集》有文称“浙有妄男子者”,参阅朱仕琇所作胡氏传、袁枚《小仓山房集》《随园诗话》等记载,则“妄男子非稚威莫属矣”。显然,全、胡关系并不咋的。问题在于,“谢山之与稚威,相处不满两年,而所以摈斥之者,如此其甚焉,是必有故”。

凭柴先生功力,“略考其事”,就发现原因有二。一是胡氏“讥评”方苞等人,“为谢山所不许”。方苞,晚号望溪,为“一代文宗”,全氏初入京,便与之探讨学问,“望溪大异之,由是声誉鹊起”。如此“恩谊之深”,全氏岂能容忍他人肆意欺凌?柴先生再深一步,又发现胡氏举动,还因为其后台老板(举主,即推荐他的人)任兰枝“与望溪不协”,任氏周围一帮人“攻击望溪,可谓毫不留情矣”,则胡氏有“臭味相投”之嫌,是见风使舵了。

二是“稚威声望过甚,同时人誉之过情,为谢山所不喜”。有湖北黄冈人、御史万年茂将胡氏视为浙江第一人,连柴先生都觉得不公。与胡氏同科者,除了全氏,万经、厉鹗、杭世骏、齐召南,哪个不是“家怀珠玉,互称雄长”?而万年茂“仅知一胡天游,便目为浙江一人,则置诸君于何地”?

如果止于这个层面,也就文坛一掌故而已,大概是柴先生不甘为之的。柴先生的学生刘家和谈及老师的史论观,谓陈门弟子白寿彝的“倾向是论”,“都是宏观的论”;而柴德赓“重的是考”。刘家和说的是柴先生另一部著作《王西庄与钱竹汀》(你看标题何其相似),可学术风格总是一致的,称“这里有史、有料、有论”,而且柴先生“还没有真考。要是真考的话,能写出大文章来,结果就没人看了”。如此,才明白“援庵先生的学术这时在柴、白二位先生中间是变成合一的了”。尤其是柴先生,既继承了老一辈“建立在考的基础上的论”,又“考得恰当,把问题都说明白了”,“也不算简单扣纯粹的帽子,分析入微”。

回头读《全祖望与胡稚威》,其旨亦远。对于当时社会对胡氏的过度赞誉,先生论曰:“夫誉同时之人,必当其分,庶受之者无愧,闻之者心折。”此非惊天之语,便如胡适所谓“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事实呢,这样的万年茂还少吗?“若标榜逾恒,抑扬太过,则旁观冷笑,讥讪随之,今古人情,均不能免于此弊”。全祖望就没有做到这一点。

于普通人而言,历史上的人和事,多仰仗史家的公允之论。他们的节奏如果被带偏了,常常,普通人就无法接近真相。柴先生并没有像全氏一样,把胡氏一棍子打死,而是认为齐召南于胡氏身后为之作序,“诗文工且敏,磊落擅奇才,下笔惊人,矫挺纵横,不屑屑蹈常袭故,雄声环伟,足与古作者抗力,必首推山阴胡稚威”云云,“此盖棺论定也,稚威可以瞑目矣”。虽说“人贵自立”,带来的“性不相近”又“何可强同”?若是“喜则举之上天,怒则按之入地”,还不就是曹丕所谓“文人相轻”?

柴先生此作发表于战乱之年,鼎革后自身又被视作“旧文人”,想必不太有人关注之、深思之、谨戒之。要不,随后的文坛纷争不至于如此惨烈吧?

柴先生又曰:“君子患所以立,求其在己,不托飞驰之势,不假良史之辞,姓名自足传后,是则可尚也。”柴先生就是这样的君子。当年以北师大历史系主任之身份,奉调至江苏师院,受命创建江苏省属高校第一个历史系,他就没有顾虑?但他在行政事务之余,仍孜孜于学问,一字一句抠史料,一点一滴垒史观,不倚势求腾达,不擅美以流芳,成就了学术,也成就了品格,所以后人至今称颂他。

【作者简介】
陈仲明,现供职于浙江省诸暨市融媒体中心。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