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煎饼和大饺子 这一次来维尔纽斯，其实就是来散散心。挪威的公司每到七、八月就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休年假。家里有小孩的同事更是经常会一口气连休三、四周。原本我们只需要每周去公司办公两天，暑假期间我直接申请了远程办公。在维尔纽斯停留的四天，每天早晨七点上班，下午两点半下班，我就离开宾馆到老城里走走。 立陶宛经济水平，无论是总量还是人均，都和斯洛文尼亚（关于斯洛文尼亚点击《斯洛文尼亚：中欧人的命，北欧人的病》阅读前文）非常接近，在挪威人甚至北欧人眼里都是用来买醉的穷破烂无聊小国。挪威的同事和同学听说我要去维尔纽斯，都会一脸诧异：那里有什么值得看的么？ 但其实维尔纽斯便宜的不只有酒精。位于老城河对岸新区的万豪酒店，夏天淡季的时候，一晚的住宿差不多500元人民币，硬件条件和服务标准和别的城市的万豪没有太大的区别。  维尔纽斯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遍地都是教堂。维尔纽斯老城作为全欧洲最大和保护最完整的中世纪古城之一，于1994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址。老城占地面积大约3.6平方公里，其中密密麻麻地分布着28座教堂，包括21座罗马天主教堂和4座俄罗斯东正教堂，平均每700位居民就有一座教堂，这个密度在整个欧洲都名列前茅。          夏日午后十分静谧，好像整个城市都打起了瞌睡。就这么一座教堂接着一座教堂的闲逛着，感觉也很惬意。偶尔遇到三三两两的当地人，互相点点头表示友好。 除了教堂，维尔纽斯还有好吃的大饺子。 这家位于老城中心的饺子店Etno Dvaras，尽管看上去是个非常商业化的连锁，味道却相当好。我每次都点的三样：格瓦斯、红菜汤和大饺子。饺子的味道尤其好。 欧洲人午餐一般比较对付，很多餐厅就会推出午餐特惠，一个套餐不到9欧元，能吃两三道菜。我之前在格鲁吉亚餐厅Georgian House吃了两笼格鲁吉亚汤包才不到10欧元。这次再次欣然前往，忽然发现他们换了菜单。 前菜是麻辣汤，第一道主菜是格鲁吉亚汤包，被浸泡在绿色的浓汤里，上面撒上了石榴籽调味，第二道主菜是烤羊肉串卷饼，一共不到15欧，非常便宜。看上去确实不错，但是味道差强人意，尤其汤包出奇的咸，海枯石烂的那种咸。羊肉味道还不错，但是整体的调味也是非常一般。这一家餐厅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一水穿着白制服的波兰小伙子服务生，这次全换了本地的金发妹子，穿着黑白相间的制服，估计是疫情之后老板也换人了。 最有意思的是这家叫做Pirmas blynas的残疾人煎饼店。 Pirmas blynas位于老城边一座废弃的教堂内。虽然外观看起来依然破败不堪，内部已经重新翻新装修过了。 走进教堂的铁门，内部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这家煎饼店多少带有一些慈善性质，他们专门雇佣身体有部分残疾的年轻人，加以培训，让他们能靠自己的劳动获得一份收入。 走进教堂的大门，远远就能看到服务生在迎接你。这个小姑娘走路时拖着右腿，貌似小儿麻痹，同时左眼有点斜，让我想起北岛描写美国诗人艾伦·金斯堡——“一只眼睛看着你，一只眼睛想着心事”。但是小姑娘态度特别好，看我走进就很快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我看她走路比较慢，赶紧快走了几步。 餐厅的内部其实非常宽敞，每个桌子上都有一个大大的字母做标记。同时由于位于一层，炎炎夏日也非常凉爽。 我点了一份当天的汤，一份沙拉和一瓶本地的格瓦斯。味道算不上惊为天人，但是也不难吃。一共不到10欧元。他们的特色是各种煎饼，隔壁桌的小情侣点的煎饼看起来就非常不错。但是因为我实在是不喜欢吃煎饼，所以没有点。 我环顾四周，几乎都是本地人来这里吃饭，有年轻的小情侣，有拖家带口的夫妻。服务比起正常的餐厅，难免有点慢，上菜也时不时会弄错。但是我看每个人都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不着急也不生气，错了就几个客人自己换过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这里每周还会接受各种组织的委托承办一些沙龙类的活动，可以说是在当地非常受欢迎。 自杀之都维尔纽斯也不是从来就是如此颓废阴郁。15世纪的立陶宛大公国曾经一度成为称霸欧洲的超级大国，疆土面积从黑海延伸到波罗的海，包括了今天的立陶宛、拉脱维亚、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以及部分的爱沙尼亚、摩尔多瓦、波兰以及俄罗斯。 1569年，立陶宛和波兰组成了波兰立陶宛联邦。在一系列毁灭性的战争打击后，联邦于1795年遭俄罗斯帝国、普鲁士王国和奥地利哈布斯堡君主国瓜分而灭亡，而今天立陶宛绝大部分的领土都落入俄罗斯帝国之手。 一战期间，维尔纽斯因俄军不敌德军而被德国占领。一战之后，维尔纽斯在波兰和俄罗斯之间经历了六次换手，并最终被并入波兰，而立陶宛政府也将首都移到了考纳斯。 1939年，希特勒出兵袭击波兰，而苏联红军在与德国秘密签订《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之后从东侧入侵波兰并吞并了维尔纽斯。一年之后，波罗的海三小国——拉脱维亚、立陶宛和爱沙尼亚都被强制加入苏联。有4万名维尔纽斯居民遭到苏联逮捕，并被流放到了远东的集中营。苏联同时摧毁了城市的工业，根据维基百科，斯大林将整个Elektrit无线电厂和一部分工人迁移到白俄罗斯的明斯克，并改名为维亚切斯拉夫·莫洛托夫无线电厂。 1941年，在加入苏联一年之后，德军再次入侵并占领了维尔纽斯，很多市民欢欣雀跃，将德军视为解放军。在一战之前，维尔纽斯的居民以犹太人为主，其次是波兰人。全城五分之一的人口为俄罗斯人，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口是立陶宛人。 德军的占领为维尔纽斯的犹太人带来了灭顶之灾，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犹太人在战争期间遭到杀害，成为了德军在欧洲内第一次大规模的犹太人屠杀，同时也一举摧毁了在维尔纽斯存续了几个世纪的犹太文化传统和文明。根据维基百科，二战对立陶宛的经济造成了巨大冲击。据苏联方面记载，德国占领期间至少有21个村庄被摧毁，56个发电站在德军撤退时停止了工作，1140多座桥梁被毁，工业区和基础设施的严重损毁使得本就疲弱的经济雪上加霜。 1944年，维尔纽斯再次被苏联占领，并由斯大林直接下令将立陶宛的首都迁回维尔纽斯。但问题是，经历了犹太人大屠杀的维尔纽斯，其绝大多数的市民都是波兰人。于是1945年到1947年间，约有170万波兰人被苏联强制遣返回波兰，其中大部分来自维尔纽斯。这是自15世纪以来，维尔纽斯再一次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立陶宛的城市。 苏联统治时期，立陶宛人一直从未放弃过对于苏联以及俄化政策的反抗，这也是为什么立陶宛在波罗的海三国中是俄化程度最小的国家。立陶宛民间组织的“森林兄弟”游击队面对苏联的武装反抗一直持续到斯大林去世的1953年。 据统计，在二战后的数年，约有十三万立陶宛人被苏联当局流放到了中亚和西伯利亚。这也造成了立陶宛民意的强烈反弹。1989年8月23日，波罗的海三国约两百万国民参与，自发组成一道全长675公里手牵手的人墙，贯穿三国，最终抵达最南端的终点维尔纽斯，要求从苏联独立。立陶宛也是1990年第一个在政府层面宣布从苏联独立的同盟国。在与苏军的武装部队围绕维尔纽斯电视塔的斗争中，14名英勇反抗的维尔纽斯市民被击杀。次年二月的全民公投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国民投票脱苏独立。苏联最终在1991年承认了立陶宛的独立。 独立后的立陶宛力图清楚苏联的痕迹，并致力于经济发展。但是多年的社会和经济动荡，加上酗酒的文化风俗，对于民众造成了广泛的心理创伤。立陶宛直到2021年截止仍然位居欧盟自杀率第一，在整个OECD中仅次于韩国，成为该国最令人侧目的社会现象之一。 经过立陶宛政府的不断努力和介入，立陶宛的自杀率已经由1995年的高峰开始迅速回落。2021年立陶宛的自杀率为每100万人18.5人，依旧为欧盟最高。相较而言，挪威2021年自杀率仅为12.5每百万人。 在立陶宛的最后一个下午，一个本地的棋友邀请我去参加国际象棋俱乐部的比赛，场地就在维尔纽斯“左岸共和国”（关于左岸共和国，请参阅前文《立陶宛：维尔纽斯老城》）河边的一个酒吧里。 根据棋友说，在场的选手里有多个可以排进立陶宛全国的前50。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正经下过棋，多多少少有点紧张。一共六局，组织者用立陶宛语、俄语和英语分别报了对阵座次。我最后三胜一和二负，排到了全场中等偏上，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 赛后和棋友一边和啤酒一边聊天，说到了立陶宛自杀率的事情。棋友解释说，虽然立陶宛人自杀率全欧盟最高，但是其实也主要集中在农村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老年男性。多年的酗酒和生活的压力是普遍的诱因。 棋友也自陈，立陶宛的生活压力确实很大。尽管从我游客的角度和挪威的收入看来物价低廉，但是对于本地人的微薄收入也还是压力重重。同时由于俄乌冲突带来的通货膨胀，本地的房地产价格一涨再涨，连他的房租也节节攀升。棋友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当地一所大型的国有银行里从事合规事务的工作。但即便这样，以他的工资也无法在维尔纽斯市中心单独租房，只能选择在市郊居住，日日通勤单程超过半个小时，对于买房更是感觉希望渺茫。 波罗的海三国中，爱沙尼亚经济最强，而爱沙尼亚人总给我感觉潜意识认为自己是芬兰人，跟其他两国无关；拉脱维亚经济最差，同时持续着受到很多来自俄罗斯的影响。立陶宛人在我看来性格最不分明——沉默、内敛，多少有点木讷和顽固。可能也只有这样的性格才能继续支撑着他们走完这一个世纪的血雨腥风和大风大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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