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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地方,再也回不去,但已经长在了心里

 婉若水 2024-04-19 发布于山西

故乡是回不去的远方,也是无处不在的月亮。

常常想回家,又不知道哪里是家。

儿时住的房子已经拆掉了,父母现在的家没有我单独的房间,我的房子是养育虎头二蛋的地方,到处堆满了他们的玩具,没有一个属于我的角落。

故乡容不下肉体,他乡留不住灵魂,有房子的地方没有家,有家的地方没有房子。

最近修修补补了好多东西,包包、口袋、镯子、自行车……有时候师傅会说,花这些时间和金钱不如买个新的。我都坚持要修:这世界破破烂烂,总需要有人缝缝补补。

我常常想起小学和初中时住的那间小房子。现在荒废了,那块地也没有再盖新房子,最后一次回去看它,破烂的墙壁上还残留着弟弟当年的奖状。

那是父母任教中学的办公室,我们家占了两间。每间办公室20平米左右,离开很多年了,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家里的摆设。

职业病总想让我画一张它的平面图,那就画一张吧。

我在梦里无数次梦到过的地方,发生过很多很多故事的地方,画出来也不过寥寥几笔。

为了省煤炭,我住的房间不生炉火。在墙上开一个圆圆的小洞,父母房间炉子的烟囱从洞里钻过来,再顺着墙壁爬上去,爬到门洞上面的另一个小圆洞钻出去。

屋外的烟囱下会漏出滴滴答答的黄水,是煤炭燃烧不充分造成的。不生火的季节偷懒的小麻雀还会在洞洞里面做窝。

我每天睡觉前会提前半小时打开电热毯,睡觉时再关掉。一根有温度的烟囱和一张单人电热毯让一个小女孩的房间不至于太冰冷。

我的床头就是冰箱,是当年流行的“新飞牌”,我还记得电视里的那句广告词:“新飞广告做得好,不如新飞冰箱好。”

拖拉机来送货的时候,村里的邻居们都羡慕极了,夏天可以自己做雪糕,在果冻一样的小格子里倒满加了糖的牛奶,眼巴巴看着爸爸端进冷冻室,静待美味。

冬天,过年前后,冷冻室里有妈妈炸的各种丸子、豆腐和红薯,我晚上睡觉前会偷偷吃,不用解冻,直接放嘴里,慢慢嚼,很香。

那时候可能在长身体,胃口特别好,冬天的夜晚又特别长,经常半夜饿醒了偷吃。

我的床边是个写字台,写字台是父母的同事寄存在我们家的,他们是一对比父母年轻很多的夫妇,他们的孩子就出生在那个学校的另一间办公室。

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妈妈就带我去看,爸爸告诉我她名字含义是“一鸣惊人”。第一次见那么小的小孩,对于年幼的我来说是挺“惊人”的,如今这个孩子大学也快毕业了吧。

这对夫妇刚结婚,两口子脾气都很好。写字台是他们结婚置办的新家具,但是住的地方太拥挤没办法放那么多家具,就放到我的房间让我用,我特别开心。

长到十几岁,还没有用过油漆完整的书桌。那是第一张我自己的书桌,没有和任何人共用,虽然它的所有权是别人的,但使用权是我一个人的。

我的床对面是两个大箱子,是妈妈的陪嫁,放着一些过季衣服和姥姥做的新布鞋,箱子的花纹是一个舅舅,趁着油漆未干的时候用手指画上去的竹叶。

箱子旁边是个脚踏板缝纫机,妈妈用它给我做了很多套洋气的服装,我上学的书包,放学玩的沙包都是在这台机子上做的。

妈妈的手工特别好,新鲜的点子也多,我的装扮是十里八乡时髦而前卫的。这台缝纫机后来跟随我们搬到了县城新家,都快成古董了,去年老爸换房子,卖了。

摆了这几样家具后,我的房间还有很大的空地,爸爸让两个关系比较好的学生把他们的自行车推进来,放院子里的车棚怕丢。

这个学校进过很多次贼,还有半夜拿刀在女厕所抢劫的那种,所以十几岁的孩子们晚上熄了灯上厕所都要叫一个同伴陪同。

我的房间一般会放2辆自行车。有一次弟弟在我房间玩,自行车倒了,车把砸到了他的头,满脸是血,特别吓人,还好后来也没什么大碍。

我其实挺讨厌房间里放自行车的,莫名其妙就被占了好多空间,我不会骑,还得看住弟弟不要靠近,能活动的地方就更小了,还好,有院子和大操场可以玩。

后来我学会了自行车,他们也毕业了,又不往我的房间放了。

我们打热水要去公用的茶炉房,说是茶炉房,其实就是几个水龙头把热水从锅炉房引到室外,贴着墙根做个水槽。

有一次弟弟跟妈妈去打热水,他没站稳,一头载进了那个水槽,里面正好有玻璃渣子,给他开了第三只眼,缝了三针,现在鼻梁上面、两眼之间还有一道疤。

热水要从这里打,凉水也要从这打,爸爸挑个扁担,用两个叮叮咣咣的铁桶挑水回来灌满一个小水缸,放在门口,做饭、洗漱、浇花、浇菜。

寒暑假没有学生,也没有烧茶炉的师傅,只有凉水供应。有时候寒假天气太冷,凉水水龙头也会冻住,爸爸就得想办法多存一些水,实在没有了就得用火把水龙头里的冰烤化。

那时候家里冷,脸盆和铁桶里的水也能结了冰。但心是热乎的,日子一天一天就过去了。

我们在院子里种过各种蔬菜,有丝瓜、豆角、西红柿,我只喜欢种花。用来染指甲的凤仙花,重瓣的最好,单瓣的也不丑,还有傍晚才开放、散发香味的夜开花,我曾经把它的种子塞进了鼻孔,但是不会擤鼻涕,被父母带到卫生所,用了一堆钩子镊子取出来。

凤仙花和夜开花都特别好养活,最好看的是月季和西风莲,但是不好养,也不容易开花。

我们种的菜不光够自己吃,还够送人,比如送我的老姑,或者帮我们引水灌溉的打井人一家。老姑已经去世多年了,乳腺癌,发现以后没怎么治疗就回家了。

像我们这样携家带口住在学校的老师不多,种菜的也不多,闲下来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在学校其他空地上也开垦了好几片菜地。

其他住校老师也开垦,因为抢地盘,这些种菜的老师之间还要互相嫉妒,关系非常微妙。

我们刚刚搬过去的时候,房间里都是尘土,我在光光的木头床板上兴奋得跑来跑去,从背后靠着妈妈,用手指缠绕着她的长头发玩。

那时,她还不到30岁,披肩长发发乌黑油亮,我做梦也想拥有,她却总给我剪成假小子一样的娃娃头。

当时她在和另一个老师说话,她们也是第一次见面的同事,寒暄中多少有些生分,我的调皮打扰了她们本就不熟络的谈话,妈妈骂了我,我悻悻得走开了。

两个1米宽的单人床拼起来住我们一家3口人,没有弟弟的时候是够的。搬过来没过多久弟弟就出生了,2米的床睡4个人就有些拥挤。

爸爸撤掉了一张单人床,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张厚厚的门板,长和宽都比单人床大,又弄来一堆砖头,垒了四个支柱把门板架起来,架到和单人床一样高,拼出一张不伦不类的大床,勉强够四个人睡。

门板长出来的那一块,晚上刚好放尿盆。

关于这个尿盆也出过很多事故,以前放在床后面的窗台上,半夜被我的无影腿踢翻,梦里的我被一股不明液体泼醒。

后来我小学二年级才分到另一个房间,刚开始的时候爸爸还另外支了一张钢丝床让他的学生陪我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可以不用人陪了。

我的床和他们的床就隔着一道墙,晚上睡前我和弟弟会敲墙玩,“咚,咚咚”“笃,笃笃”,这个声音特别像虎头二蛋爱听的故事《孤独的小螃蟹》里面的配音。

小青蟹和小螃蟹是邻居,在各自的洞里睡觉时也会每天敲墙作为信号。有一天小青蟹搬走了,小螃蟹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踏上了寻找小青蟹的旅途,旅途中遇到很多有趣的朋友,做了很多助人为乐的事情。

后来他没有找到小青蟹,但是小青蟹自己回来了。这个故事他们爱听,我也爱听。

小小的我有了独立的床,也有了独立的尿盆,是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某个学生不要了的饭缸,放到我的单人床下面。同时放在下面的还有另外一个饭缸,里面装的是绿豆。

睡迷糊了难免会搞混,早上醒来老妈就叫唤着绿豆被泡了。没事,洗洗晾晾又熬粥了。

那时候买个东西很难,离县城好几公里,没有车,又拖家带口的,所以大家都很爱财惜物,能处理一下接着用的,就不会扔,能动手自己做的,就不会买。

我们不但搞农业,还开展畜牧业。

爸爸用砖头做过兔子窝,养过兔子。更早的时候,在另一个村的小学,还没有搬到这所中学的时候,我们还养过鸡。

当然我不会养,我对鸡的贡献就是有一次趁爸妈不在偷偷用洗脚盆熬的小米粥,他们回来后把我大骂一顿,黄灿灿稠乎乎的一盆小米粥全都喂了鸡。

那天傍晚,我记忆颇深的不开心,能干活了却没有得到夸奖,而鸡接住了那泼天的富贵。在鸡的一生里,那顿晚饭绝对是史无前例的高光时刻。从它们出生到被宰,再也没有吃到过如此美味了。

到养兔子的时候我就能帮上忙了,学校的操场上多的是野草,我大概知道哪些草兔子可以吃,哪些吃完会拉肚子。比如灰苕苕吃完就会拉肚子,扫帚苗吃了就没事。兔子爱吃草,根本不爱吃胡萝卜。

别看我们家很简陋,但是我们家有3张能用的书桌,爸妈要备课、批改作业,我要看书、写作业,桌子不能少。

我去小朋友家玩,她们好多都是趴在床上写作业的,也没有荧光灯,点的昏黄的、瓦数很低的白炽灯。他们家比我们家丰富的是各种各样的农具和手推车。

我们上厕所要走很远去学校操场边上的公共旱厕,奇臭无比,说起来我都想捂鼻子。很多年后梦里着急上厕所但是没办法下脚的时候就会梦见那个厕所。梦里的我干着急,直到最后被尿憋醒。

那个厕所男女厕背靠背,中间是一个大粪池子,老师和学生的厕所用隔墙分开,老师用的女厕有3个蹲坑,学生用的有十几个。

老师那边干净一些,学生这边简直无法容忍,有的茅坑污秽物堆的实在太高了,学生们就想出一个办法,从外面捡来两块砖,一边放一块,脚踩上去解决。

后来,基本上所有的蹲坑两边都有了两块砖。

虽然知道老师用的厕所干净一些,但我还是习惯了上学生厕所,我不喜欢上厕所的时候还要跟老师打招呼,每个蹲坑之间不设隔墙,双方都很尴尬。

有时候学校放假,会进来一些社会上的小混混,他们在学校瞎搞破坏,这瞧瞧那看看,根本不管厕所上面粉刷的“男”或者“女”,径直就敢进了女厕所逛一圈。

所以,假期上那么大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公共厕所,一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就紧张的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这么大一个学校不止有这一处厕所,它的对角线上还有一个小厕所,但那个是另外一家住校的老师自己修的,厕所外面是他们家种的菜园子,菜园子有个门,就在他们住的房子旁边,他们经常把那个菜园子连同里面的厕所一块锁起来。

有时候一下课,操场旁边的厕所人都满了,只能去那个小厕所试试运气,但总觉得闯入了别人家的私有领地。

我长大后也经常在梦里去那个厕所,里面只有一个坑,而且经常有人,我就徘徊在门口咳嗽试探,路过厕所的时候看见菜园子里的茄子、西红柿、圆白菜和豆角结的特别多,就很想偷一把,又总感觉有一双眼睛从前面的窗户里望着我。

所以,梦里的我不是在厕所门口徘徊就是在菜园子门口徘徊,迟迟做不了决定。为了那个时不时会被锁起来的门,梦里还经常穿过乱草从和乱石堆去翻墙。

后来结婚后队友带我回他奶奶的老院子,看院子的老伯也种了这些蔬菜,我摘(偷)了个够,就不再做这种梦了。

我的房间挨着男生宿舍,他们晚上回了宿舍以后特别能闹腾,我就在我的房间大喊:“别吵了!”声音瞬间消失,用不了半分钟又慢慢反弹。

安静的那几十秒里,能听见某个男生说:“嘘,老师来了!”等十几秒老师没来,他们发现只是老师家的姑娘在虚张声势,就又开始打闹了起来。

无聊又气愤的我不停的堵住耳朵又松开,发现他们的声音变得像傻子一样有节奏,“哇,哇哇,哇哇哇……”

除了男生们的吵闹声,还经常能听见纸糊的吊顶里有窸悉簌簌的老鼠跑过的声音,爸爸从村民家里借来了一只猫,蒙着眼睛装袋子里带回来的,猫还是跑回主人家去了。

后来我们自己养了一只,从没断奶一直养到再次搬家。那只猫很敬业,我见识过猫咬耗子的惨烈,可恶的是战场居然在我的单人床上,血呼啦擦弄了一床。

那只猫丢过一次,被麦地里的黄鼠狼夹子夹住了,几天后的一个半夜回到家,叫声凄惨,瘦的皮包骨头,肚子上一道深深的疤,硬生生饿瘦了从圈套里钻出来的。

搬家到县城以后也带上了它,有一次它掉进了门口的下水道里,我们拿绳子放下一个篮子,它跳上来得救了。但是县城毕竟人多车多,终于有一次,它走丢了就再也没回来。

我们常常猜测,它后来过得如何,是死是活。时间一晃到了2024年,再次想起它的时候,它肯定死了,不出意外也老死了。只是希望它死之前有过一段值得回忆的快乐时光,比如找个女朋友,生几只小猫,找仇人干过几架,并且打赢了。

我常常怀念村里的生活,想象着如果爸妈不是老师,家不是在公立学校,而是有一片自己的宅基地,哪怕房子塌了,还可以修,还可以盖,我带上虎头二蛋回去,也有地方住,那多好。

我甚至常常想,我十几岁时住过的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再支上2张双人床,也是够他们俩住的。他们若能体验我儿时的生活,住我儿时的房间,该多好啊。

只是房子荒废了,学校没有了,爸妈年轻时在爷爷奶奶的村里盖的一处房子和院子也卖了。再回家也不知道回哪里,也罢,他们只喜欢县城的游乐场和充气城堡。

跑步的时候喜欢听任素汐的《最佳损友》,其中有一句歌词是:继续走吧别回头,一直向前走,风景看透,不随波逐流。

回头有什么用呢,身外之物终将失去,有些记忆却莫名的愈加清晰。

如果不能阻止时间的流逝,就让我的记忆化成温暖的文字,刻在更多人的心里,如果有一天我也老了、糊涂了,记不清楚了,还有读过这篇文章的人记得。

长大后,我也常常羡慕别人,但更喜欢独一无二的自己。对钱有点兴趣,但也不愿意为它卖命。

因为我始终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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