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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重庆】与梁鼎森同行——光影深处的重庆建筑往事

 白象街zxz 2024-04-19 发布于重庆
Liang Dingsen
与梁鼎森同行
——光影深处的重庆建筑往事
a Famous Architect of Chongq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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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鼎森

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教授,一级注册建筑师。1959年毕业于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建筑系建筑学专业,后留校任教。曾任建筑系主任、重庆建筑工程学院院长、重庆建筑大学首任校长、重庆市土木建筑学会理事长、中国建筑学会理事等,长期从事建筑设计的教学、设计和研究生培养等工作。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当我们打开城市这部恢弘交响的乐章,散落在广场、街巷、社区中的建筑如一个个音符,撞击出或悠扬婉转、或温暖明净,或铿锵有力、或幽暗深邃的乐曲。这首乐曲勾勒城市轮廓,讲述城市记忆,其中的建筑物,既是瞬间定格为永恒的一个点,保持着孑然独立的精神;也是串联城市发展的一条线,承担着美美与共的叙事。

初春的重庆,暖暖的阳光让城市在灵动的光影下活起来。与著名建筑师梁鼎森同行探城,无疑是一条解读重庆的捷径。

正在生长的城市

1954年,陕西大荔的青年梁鼎森19岁。

在西安建筑工程学校的中专学习为他的建筑师梦想筑底夯基,而一份保送通知书,将他带到了千里之外的重庆。重庆建筑工程学院,著名的建筑老八校之一,当时中央建筑工程部唯一一所直属高等院校,也是西南地区唯一一所建筑工程学院,与梁鼎森结缘。自此,他的青春,他的作品,他的一生奉献,都与这所院校,与重庆这个城市紧紧相连。

那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代。新中国成立初期,由邓小平、刘伯承、贺龙主政的重庆,作为西南大区直辖市,处处充溢着山城人民“建设人民的生产的新重庆”的火热干劲。梁鼎森来到重庆这一年,重庆刚刚并入四川,但这个有着11万产业工人、西南最大的城市,仍让初来乍到的梁鼎森惊叹不已。

市中心的“重庆人民解放纪念碑”是需要仰望的。八角形柱体、盔顶,全部采用钢筋水泥建造,27.5米的碑高是市中心第一高度,每个经过的路人都向它行注目礼——它是重庆穿过抗战硝烟,迎来解放荣光,挺着钢铁脊梁,奔向光明未来的象征。

刚落成的“西南行政委员会大礼堂”(1955年更名“重庆人民大礼堂”),设计采用轴线对称的手法,将中国传统宫殿风格与西方大跨度建筑结构结合,布局严谨,绿顶红柱,体量巨大,让人过目难忘。而当时的梁鼎森并不知道,几十年后的自己将亲自主持这座雄伟建筑的内部改造。

离大礼堂不远的“重庆市劳动人民文化宫”由邓小平亲自题写宫名,经常举办游园会、消夏晚会、各类展览。崭新的文化宫影剧院庄重典雅,大厅跨度近30米却没有一根柱子,这样的设计和施工让新入学的梁鼎森深感建筑学的创意与实践都值得不断探索。正在修建的重庆市体育馆、大田湾体育场,每逢周末会迎来数万人参与义务劳动,人们用自己的双手建设着自己的城市。

那时,城市交通尚不发达,从沙坪坝到市中心要倒好几路车,大半天时间是要花的。在市民心中,过了两路口去到解放碑才叫“进城”,进一趟城,无异出一趟远门,对一个学生来说更加不易,梁鼎森的文化生活主要集中在沙坪坝,特别是学校的“草棚礼堂”。

“草棚”和“礼堂”似乎是两个完全不搭界的概念,但梁鼎森想,这也是建筑的魅力之一,用朴素的材料,成就功能的需要。1952年建校,老师们就地取材,建设了这个别具一格的礼堂。木梁,木柱,木长椅,舞台也是木质的,稻草铺设在坡屋顶上,看着简陋,可声学、光学效果丝毫不差,这是学校举行开学典礼、表彰会、各种文艺演出的重要场所。最令梁鼎森难忘的是60年代初,“草棚礼堂”迎来了歌唱家郭兰英,师生们与歌唱家一起唱响“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把“我的祖国”刻进旋律,也深深刻进了心里。

建筑系的学习让梁鼎森乐在其中,基础课和专业课加起来有几十门,在寒暑假,系里还会统一组织外出实习。这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学习锻炼,不仅为未来建筑师打下了扎实的专业基础,更逐渐塑造了梁鼎森关于建筑的理解——建筑需要满足复杂的空间和功能需求,同时也是美学和技艺凝聚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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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梁鼎森接受本刊专访。



新地标诞生记

时间转眼来到1959年,梁鼎森即将结束五年的大学学习,开始准备毕业设计。有一天,系领导组织梁鼎森在内的7名同学开会,告之市有关部门安排学院为拟新建的山城宽银幕电影院作方案设计。新的电影院在原“红星电影院”地址上修建,地处市区交通要冲,是市里的重要工程。为此,学院将安排最强的指导教师带领同学组成设计组,进行方案设计、模型制作,以及方案被选中后继续深化施工图,高质量完成这个项目。

接到参与市里重大工程的任务,这群未来建筑师们既紧张又兴奋。电影院这种观演建筑有一套独立的设计规范,要满足观影需求,还要体现美学创造,对梁鼎森和同学们的专业学习是检验更是挑战。大家立刻分工投入到前期准备中。

梁鼎森非常珍惜这个难得的向老师们学习的机会。半个多世纪后,这位耄耋老人仍能清晰地叫出他们的名字:主持建筑和结构设计的是建筑系主任黄忠恕和土木系副系主任、留美结构专家秦文钺,建筑工种负责人吴德基也参与了指导设计。指导老师还有朱昌廉、汪遵谦等,声学设计的指导老师是我国建筑物理学科的开拓者陈启高,结构和水、电、空调设计等也分别由有关科系的专业老师完成。

20世纪50年代末强调发展创新,所以设计一开始就确定要用新结构、新技术。建筑方案根据用地、地形、环境及功能、造型需要,观众厅结构选用三个钢筋混凝土筒形薄壳构成(施工图设计跨度30米,宽11.78米,拱顶薄壳的设计厚度只有几厘米)。门厅、休息厅则作了5个和7个开间的钢筋混凝土筒形薄壳大拱廊和平板前廊两类方案供选择。5个连续筒形薄壳,弧形的拱顶使前厅跨层柱廊的高度增至17米,建筑正面高度达22米,前厅和观众厅筒形薄壳前后呼应,与环境协调,廊柱高大,建筑外观挺拔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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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部门最后确定前厅选用5个开间钢筋混凝土筒形薄壳,观众厅选用了3个筒形薄壳方案。在施工图设计中,指导老师对设计中的技术要点作了深入分析,例如前厅廊柱的粗细、薄壳起拱的高度、屋檐厚度、建筑色彩等。

1959年7月,梁鼎森所在的设计组完成施工图,最复杂的首层平面图由孙善銧同学绘制,毕业设计的说明书共6件,由设计人分别撰写,其中声学设计的说明书由张为宪同学执笔。在接下来的毕业答辩中,梁鼎森代表设计组进行了汇报,并回答了学术委员的提问,毕业设计顺利通过答辩。

随后,学校通知梁鼎森留校,并立即派往项目现场担任驻工地设计代表。梁鼎森配合施工单位迅速核实了建筑位置和中轴线,补充了休息厅室内装修图以及观众厅天棚、墙面室内声学、装修设计施工图。

宽银幕电影院的声学要求高,银幕两侧及银幕后墙采用吸音板构造,而观众厅周围墙和天花的吸音材料在当年主要是穿孔木丝板、水泥木丝板。为确保使用效果达到声学要求,项目组委托重庆黄沙溪木材加工厂专业制作,梁鼎森为此数次前往厂里联系。

施工进程稳步推进,很快基础工程已完成一部分、建筑位置已初显。有一天,市里突然通知黄忠恕主任等去开会。原来,考虑到建筑的土石方工程量大,建筑的前沿线与道路的距离原设计为10米。某天,当时四川省委领导李井泉和重庆市委领导任白戈乘车从施工现场经过,询问工程情况,发现建筑临道路太近,人员疏散有安全隐患,要求有关部门迅速研究落实建筑后退距离。根据现场实际,设计人员充分讨论后决定,再后退观众厅一个拱壳的尺寸,即11.78米,虽然后退的幅度较大,但观众厅已完成的大部分基础还能保留,也能保留空调机房的位置,损失得以减少。从建筑完成后看,这个决定十分重要,建筑共后退人行道达23.8米,临街活动面积增大,绿化增多,宽敞舒适,电影院建筑更显巍峨。

作为项目驻场设计代表,让梁鼎森至今难忘的,还有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氛围和重庆人骨子里的坚韧。山城宽银幕电影院于1959年3月开工,总投资193.2万元,是重庆市重点文化工程,但建设期间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在那个基本生活物资极其短缺的年代,数以万计的人们仍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轮流参加开山运石、筑土平地等义务劳动。建筑工人昼夜轮班,梁鼎森作为学校派出的设计代表,与吴德基老师,土木系的卢有君、马韻儒、牛绍仁等老师,还有驻现场协助指导施工的丁于钧、卢忠政老师,空调设计驻现场代表,卫生工程系的李惠风、董强等老师等一同吃住在工地,精心守护着这个凝聚了多个专业、多名师生心血,汇集了多种建筑工艺的项目,从施工图到建筑物落地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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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10月,梁鼎森(右)与吴德基老师在山城宽银幕电影院施工现场。



1960年3月16日,具有当时建筑前沿设计理念,结合重庆山地特征,创造性运用筒形薄壳新技术建造的重庆山城宽银幕电影院傲然屹立在市中心两路口。

站在电影院所处的、高14米的观景平台,重庆的城市景观奔来眼底。南岸峰峦如屏,峨岭连绵葱绿。七孔桥上,1958年通车的3路电车拖着长长的辫子悠然驶来,没有赛事的大田湾静静蛰伏等一声哨响,一柱擎天的跳伞塔站得笔直,传达出坚毅悲悯的力量。电影尚未开场,这幅城市画卷已悄然打开一部现实大戏。

站在平台看风景,平台上的电影院亦是城市风景的主角。它用地1.04公顷,1511个座位,6根高达20米的红色花岗岩圆柱撑起5个“蛋壳形屋顶”,这五个圆拱不仅被喻为“建筑结构纪念碑”,也融合了建筑直线条的生硬,似波浪起伏,带来节奏明快的韵律感。廊柱之间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夜晚大厅亮灯后则形成通体透明的空腔,看电影的观众行走其间,影影绰绰,自身也成为城市这部大电影的剧中人。

当市文化局把首映式的电影票——苏联电影《风从东方来》——这张小小的纸质票交给自己时,梁鼎森湿润了眼眶,与1500多名建设者共同走入影院。他们按照票面上的座位号,或落座在大厅,或从旁边的梯道上楼;位子不管在中间还是靠两侧,对于17.5米宽的银幕,没有人担心视线过偏。各自坐下后,灯光暗下来,三声浑厚的钟声敲响,枣红色金丝绒布缓缓拉开,一束光从背后的放映厅投射到银幕上,重庆人实现了在家门口看“大”电影的梦想。

首映的片子讲的什么内容?梁鼎森坦言已经忘记了,但那三声钟响,清透地穿过了记忆的墙,它给出好戏即将开场的信号,观众全都挺直了背,屏住呼吸,共同去迎接一场盛大的光影魔术。胶片放映机转起来,观众和剧中人就有了通感,那些现实的、虚构的,或悲剧、或喜剧的电影,吸引着源源不断的观众走进影院,去打开生活之外的另一层想象。

山城宽银幕电影院成为了上世纪60年代的重庆新地标,它频繁出现在重庆城市画册和明信片上,并伴随着各种商品的商标走遍天下。当问及梁鼎森这个作品在设计建造中有什么遗憾时,梁先生沉吟了一下,略有些羞涩地说:“没有,在我心目中它几乎是完美的。”

戛然而止的城市之殇

这个设计者心中完美的项目,是很多老重庆人的青春记忆。他们的第一次相亲,第一次约会,第一次与心上人牵手,都与这座建筑有关。在排队购票的小窗口,递过三角钱的票子,换来近两小时观影。放映机投出《早春三月》的清寒,唱出《刘三姐》和《阿诗玛》的明媚,聊聊《革命家庭》中的《英雄儿女》,在《小兵张嘎》与鬼子兜圈子迂回时会心一笑……镜头交错的时明时暗间,一些美好默默发生了。

意外的是,梁鼎森并不是这个影院的常客。梁先生的理由很简单,学校离两路口还是太远,自己爱看电影,只是择附近的影院。设计者有设计者的使命,1987年,山城电影院跟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迎来提质升级。陈延训教授领衔声学设计改造,梁鼎森则承担了观众厅的改建。1988年2月,改建完成的山城电影院成为西部第一家能放映70毫米宽银幕电影的特级影院。年8919,山城宽银幕电影院设计被评为重庆解放四十年十大优秀设计工程之一。

每个故事都有结尾,山城宽银幕电影院的故事却在城市涅槃的雄心中戛然而止。1996年,山城电影院所在地块纳入旧城改造计划,这个区域内的所有建筑进行了拆除。梁先生说,如果把重庆这座城市看成一本书,山城电影院当是其中炫丽的一页,这一页曾被人反复翻阅,可惜仅存续了36年。

提起这段往事时,梁先生始终保持着客观平缓的语气。对待重要的、处于重点地理位置的历史建筑要慎之又慎,拆掉仅需几个月,割断的却是几代人的城市记忆,无法弥补,只能徒留遗憾。一个“慎”字,是给予这个拆建项目最坦诚的注。

建筑是打开城市的钥匙

建筑师的使命还在继续,梁先生与重庆的故事还在继续。

游人如织的人民广场前,梁先生回忆起自己与重庆人民大礼堂的设计者张家德先生的相遇。上世纪50年代,梁鼎森作为建筑学专业的学生曾多次参观大礼堂,每次都为她的壮丽景观所震撼。1958年国庆前,人民广场上的牌楼因失火有所损毁,梁鼎森和同学们参加了牌楼彩画的修复涂色工作。有一天,同学们正站在脚手架上精心填补,惊喜地看到了来现场检查和指导彩绘工作的张家德先生,他的出现对同学们是一个鼓励,鼓励大家为这座城市增添更多出彩的建筑。梁鼎森的话总是平实,他说,从求学到教学,先生们不曾说过高大上的空话,自己也讲不出华丽的词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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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在重庆生活、工作,又身为建筑专业人员,梁鼎森对大礼堂的认识和感情都在不断加深,对于大礼堂在解放初受历史条件限制无法解决的技术问题,他认为有必要进行研究和完善。1996年,他与曾旭东等青年教师及研究生们首次对大礼堂进行了专业考察并拟写了改建方案,等待时机成熟,为这个历史建筑的焕新出一把力。1997年重庆直辖,市政府组织专家经过反复论证,同意在保证结构安全的前提下,由重建工牵头设计,针对舞台、坐席、音响、空调、消防等方面进行改建。梁鼎森再次走进这个雄伟建筑的内部,这次的身份不再是参观者,而是改建的组织者。

大礼堂内部改建设计和施工首先强调的是结构安全。改建中观众厅地下开挖,结构荷载的变化,以及木结构一些事项的处理,特别是增加荷载,哪怕极微小,设计和施工人员都十分慎重。在钢结构专家魏明钟教授、木结构专家周仕祯教授、结构专业负责人陈文钦教授等严格把关下,建筑专业才敢于大胆进行内部改建设计。李惠风教授负责空调设计,谢德安、林泰勇教授负责的音响设计才得以实现。

改建后的大礼堂增设了空调,观众厅的音质达到了新的标准。改建将观众厅4层看台的外廊用墙分隔开,共减少体积约8800立方米,改善了因观众厅体积过大对音质和空调设计的影响。朝向观众厅增加了吸音墙面,朝向走廊增设了景窗等,在保持原有风貌的基础上,使观众厅内部和各层走廊空间变得更丰富。在内部改建设计中,由于受半圆形钢主体结构的限制,舞台无法向后、向上扩展,只能向观众厅适当延伸,形成伸出式舞台。此方案形式新颖,增设了舞台机械,如转台、升降台等,弧形伸出式舞台进深增大至19米(含乐池开口),获得了理想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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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扶梯与室内环境协调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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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建后伸出式舞台及座席排列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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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观众厅分隔开后的二层走廊内景,墙下部为回风口,地面为原貌。



如今的大礼堂,外观保持着古朴庄重的造型,仿佛从历史深处走来,岿然端坐于马鞍山。它见证了重庆人民从百废待兴的解放初走到欣欣向荣的新时代,几代建筑师、建设者以及与这座城市共生的人民,书写了这部活的史书。70年前,重庆人民用锤头铁锹开山辟石,用扁担箩筐搬运土方,用钢、木、砖、瓦还原了设计者赋予建筑本身的磅礴之气。40多年后,学业成熟的建筑师带领他们的学生,小心翼翼完善大礼堂的内部功能,让这座历久弥新的殿堂能继续凝聚城市力量,传播城市文化。梁鼎森说,这就是历史建筑的价值,它在这里,城市记忆就在这里,城市精神就在这里。

解读一座城,建筑是把钥匙。透过它表向的结构、造型、功能,深入它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追问,你就能看到城市的历史,也能看到城市的未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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