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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付

 山东王新雷 2024-04-21 发布于山东
偶然查账单才发现上班已经三年多的儿子还经常刷我的亲情付。每次消费的数目都不算大,次数也算不上频繁,但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三两次。少的时候十块八块,多的时候也就二三百块钱。

我显摆似地对老婆说臭小子明明挣工资还动不动刷他老爹的钱。妻子便拿过我的手机去看账单,看完便笑:“刷呗,又不是别人刷。要不你给他关了?”说完还不忘刺我一句,“你就从没想过给我开什么亲情付……”

“开着呗,没事还能想起他老爹,也就是个好玩。再说你也拿工资,要什么亲情付?”

老婆便撇嘴抛一个白眼:“他刚上班就赶上老妈工资了。你打心里就没我这一块。”

我只“嘁”一声,知道再说什么都是找怼便索性不说。

我能想象儿子刷亲情付时的那份快乐。那是一种亲昵的打扰,是一种莫可言状的幸福,似乎还藏着做点小坏事然后偷偷跑掉的兴奋和刺激。

这就足够了。
开通亲情付大概是儿子刚入大学时的事儿。当初是担心儿子在大学里生活费不够,怕他因为钱作难而到处乱借甚至偷偷网络贷款。

其实他每月都有固定的生活费,当时给他约好的是每月2000元,万一不够就用亲情付,唯一的条件是绝不能借钱,尤其不能借网贷。

我知道大学期间男孩子花钱可能比较多,儿子从小到大对钱又没啥概念,性格方面更不属于会规划精打细算那一类,出去玩或者朋友聚餐可能会超额,担心我们如果对花钱控制太死他会作难免不了借网贷拆东墙补西墙——那个时候针对大学生的各种贷款特别多,我当然知道所有网贷都是坑,与其给他划这样那样的红线都不如有个托底心里更有安全感。

当妈的说得更清楚:不论什么原因,啥时候没钱了就给父母要,绝不会让你因为钱作难,绝不能借网贷,没任何理由借网贷。

儿子打小就没因为张嘴要钱的事作过任何难。在这点上我和妻子观点高度一致。我们两口子也谈过这个问题,儿子虽然有些大手大脚但他整体上很懂事,不是那种没数的小孩。

我和妻子都是最普通的教师,算得上真正的“白手起家”没任何底子。不怕你笑话,刚刚工作的时候我们连最基本的炊具都没买全,炒菜时葱花用手掐土豆用吃饭的小铁勺子搲成块炖到锅里……也许正因为我们吃够了没钱的苦所以才不想让儿子受同样的罪,借用心理学术语我想当然地称它为“报复性补偿”。

最好不借钱,借了及时还,老一辈人有句老话叫“还账如割癖”“无债一身轻”。和伙伴们交往该花的钱要舍得花,至少要做到有来有往,绝不要想着沾人家小便宜。
我甚至告诉他“男孩子处事不要总站在钱上想问题”。
妻子讽刺我吹牛。
确实,这话说得有点大,因为我自己做某件事情时总下意识先掂量能否撑得起。但我不认为给儿子说的那句话有什么不对,也许是我的期盼,也许是我自己也搞不明白理由的潜意识:作为男人一旦做啥事都钻到钱眼里斤斤计较抠抠搜搜实在有点格调太低太小家子气

事实上儿子花钱还是比较慎重的。如果哪个月花钱比较多他都是主动给我们拉出清单来,罗列得我和他妈都觉得心里不是个意思。妻子几次给我私下里说儿子这是花我们钱心虚,拉清单无非证明他没乱花钱而已。

越这样我们就越不想管控得太死,倒反过来宽慰他出门在外别难为自己,现在的年轻人都比较时尚,大学时光除了学习该接触的新世界也得接触才是。

有时我就想是不是平时有意无意地给儿子忆苦思甜以致于扯闲谈的话让儿子放在了心里。

说实话,我上学时候实在太穷了,那个“穷”字像锋利的刀子把沉重与苦涩镌刻在儿时的记忆里,我到现在也无法忘记每次张嘴给父母要钱的窘状,有时晚上做梦都会反复出现当时的情景,醒来之后好久缓不过劲来,甚至有时心酸得想哭。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传却又极尖锐极疼痛的意识:
我要是当了父母,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重复这样的经历

关于钱,不妨说几件很小很小的事儿。

小学上下学的路上,如果哪天偶然看到路边有枚亮晃晃的硬币,也许是一分,也许是二分,运气更好也许是五分——当地风俗娶媳妇过路口或桥的时候送新妇的人都会撒几枚硬币,也许我看到的就是当时没被人抢去的“漏网之鱼”。弯腰拾起的瞬间心跳得格外急,急得嗓子眼都有要打嗝的感觉。捡起钱来捏在手里会蹦跳着欢呼,生怕小伙伴们不知道似的:“我拾了二分钱!”

有一次为了买一个好看的铅笔刀偷拿了家里一毛钱。娘发现后拿着笤帚疙瘩一路撵到村头石桥边,结果是钱没有得到,屁股倒被娘的笤帚疙瘩抡得疼了好几天。后来娘说:“生气不光是因为拿走了一毛钱,更在于小孩子竟敢偷拿钱!”

我后来当然理解了娘的话,也知道挨这几疙瘩揍根本不委屈。但即使如此依然心酸不已:“一毛钱得是多大的钱啊,竟然一路撵到村头去。”

现在的孩子肯定无法理解,但我们那时候经常因为几分钱或者几毛钱而哭鼻子。

一个鸡蛋八分钱,按当时的顺口溜叫“鸡蛋换盐,两不找钱”,也就是说这一毛钱足以买一斤盐,而这一斤盐至少能够全家人吃上十天半个月。

更深刻的记忆还不是这些,而是每次交学费或书费。

我记得那时书费和学杂费是分开交,这样每学期都得交两次。每到交费的时候心里都忐忑,最怕见老师,最怕上了课老师拿着没交费的单子点名,更怕老师催急了让没交费的同学站着听课,更尴尬的是不让你在自己座位旁而是拉一长溜站到讲台上,有时甚至拉到教室门外边顺着墙根一站就是一上午,像临刑的犯人拉到刑场上就差脖子后头插一木牌子。

其实书费并不多,有时两三块钱,学杂费似乎也不会超过五六块钱。可就是这几块钱父母也实在掏不起,以致一到交费时候我就想害怕和紧张,回家不敢张嘴要,要不出钱来去学校又被老师批评被同学嘲笑讽刺。

经常就有同学上着上着不上了,尤其是女孩子上到四五年级大都退了学。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厚脸皮,每次张嘴要钱都像犯了天大的错一样。
所有的经历都有回响,过往的印记一定回照给现实。

也许这才是我对儿子花钱这事上特别大方的原因,或者就是一种下意识。

其实在儿子大学毕业后,我虽然没有关闭对他的亲情付却也有意削减了额度,从原先的每月2000元变成了500,有点像拧水笼头,只是还滴答但水流却小了许多,不过是留个念想而已。就想着哪一天儿子消费的时候想到老爹这里还有个小金库。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亲情付不只存在于手机支付宝,也不只开放给儿子。老爹对我,我对老爹,也大体如此。

比如我每次回老家除了买东西多多少少总习惯给老爹留点钱。但每次老爹都不要钱,即使强塞最多也就一二百块钱而已,他总说有钱,如果有空没事儿多回家跑几次就可以。

我知道他手头钱再多也舍不得多花一个子儿,知道他担心我给他留多了钱怕我回去得次数就少了,他这样做不过也像我开给儿子小额度的亲情付,在乎的其实不是钱,是常常冒个泡,知道你在,知道我来了,而已。

老爹已经八十多的人了,除了喂两只羊,他还在地里种这样那样的菜或者瓜,在院墙外栽几棵核桃或柿子。每年收获了当我回家时他就能把菜或瓜果塞到我的车厢里。

其实菜或瓜果又值几个钱?不值几个钱,可商场里花钱买的东西又怎能和老爹亲手种出来的东西相比?

这些瓜菜是从故乡的泥土里长大的,菜根里还带着新鲜的故乡的泥土,泥土里散发着来自故乡山野的气息。我还知道种植这些瓜菜的土地很可能是闲不住的老爹自己开垦出来的地边子、沟沿子、墙角子或者荒山坡,从开垦到平整,从施肥到撒种,从浇水到捉虫,阳光下,细雨里,藏着老爹一个个日子……

给我,是他的骄傲。

我从老家带回几把豆角或者南瓜、柿子、石榴则给了老爹满足与喜悦,对于八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能比自己种出的东西孩子们喜欢更令他欢喜。

一个念想,某种隐隐的期待,有形或者无形的纽带……

就像在某个平常的日子,手机的屏幕一闪蹦出一条消息,知道儿子又刷我亲情付了,满含着亲昵和喜悦骂一声:“臭小子!”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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