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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死病人,25年的恩怨情仇,竟然在ICU内解决

 听李医生说 2024-04-22 发布于广东
大家好,我是李医生。
3年前,我接到妈妈电话,说大舅妈病重,住入了我们当地医院ICU,医生说快不行了,要么在医院死掉,要么想办法回家。大舅舅跟我妈要了我电话,说要问问我意见,看看大舅妈还有没有希望。

大家知道,那时候我还是ICU医生。

舅舅跟外甥,原本关系还是很亲的,为什么大舅舅一直没有我的电话呢,这就要牵扯一桩陈年往事。

往事,说起来就唏嘘了。但不说吧,又无法准确表达后来我的心情。我说的未必就是事实的全部,但的确是我眼里见到的样子。

25年前,那是个夏天,知了叫的很拼命,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大概在小学5年级,大概中午,大舅妈领着一伙人气势汹汹来到我家里,说要教训一顿我爸爸妈妈,什么原因呢,我已经搞不清楚了,后来我也没去问我爸妈,但当时我多少知道一点,大概是我大舅妈跟我外婆相处不好,我外婆人很好,很可怜,外公走得早,外婆对我疼爱得紧,直到现在她95了,依然念着给我寄她家门口树上的菠萝蜜,她知道我爱吃这个......

不扯远了,说说大舅妈跟我爸妈之间的事情吧,我妈应该是帮着外婆跟大舅妈顶撞了几句,大家互相说了一些狠话,大舅妈在电话里跟大舅舅告了状,大舅舅支持她,同意她找人过来教训我爸妈。后来我妈给我大舅舅电话,想说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没想到大舅舅只留下一句,他什么都知道了,大舅妈都告诉他了,不必再说了。

我妈气不过,挂了电话,说以后不认这个哥哥了。哪有人这样,给妹妹伸冤的机会都不给,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什么都是大舅妈说了算了。

大舅舅在外地做生意,于是大舅妈领着她娘家人,七八个大汉,气势汹汹的跑来我家里。

我看到这阵势,直接给吓傻了。那时候我弟弟妹妹还小,他们可能没什么印象了。

我爸倒不怎么紧张,依旧谈笑自若,后来我才知道,这七八个大汉,有一半都跟我爸认识,而且关系还不错那种,所以那天打不起来。

等他们走后,我爸说,真要打,也不怕他们,我让孩子们都躲到外面去,帮我把门栓好,我在里面教训他们几个,不在话下,云云,说的好像他很能打一样。

我妈笑的快趴下了,吹牛,也不看看你那条气,喘起来不得了,还跟人打架。那时候我爸的哮喘还是很严重的,一旦发作,就真的停不下来。

我爸也计算好了,说打之前先吸一吸那个异丙肾上腺素(平喘药),等缓和下来了再跟他们开打.....

那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由于一半人认识我爸,来了后只是寒暄了几句,我大舅妈不甘心,就这样走了?不出出气么?但双方真的没火药味,比较客气,散了。

我到现在,依然记得我大舅妈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朋友们,真的,童年的阴影记忆可以记一辈子的。

从那次起,我爸就不允许我们几兄妹去外婆家,等同于跟大舅舅大舅妈家关系破裂了。外婆爱我们,知道女婿不让外孙去,所以她经常来我们家,给我们带吃的,给零钱,天啊,我外婆真的是好人,她现在95了,上次回家已经快不认得我了,真的很伤心。

也就是从那次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大舅舅大舅妈。他们俩给我的印象,也就定格在25年前的那个夏天,大舅妈凶神恶煞,大舅舅在电话里头说什么都知道了不用解释了。虽然这未必是事实,但却是我童年时的记忆。

直到这一次,大舅舅找上了我。

从血缘关系来说,他是我大舅舅,但从熟悉程度来讲,他真的是个陌生人,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声音,一下子就勾起了我25年前的记忆。

在电话里头,我大概搞清楚了,大舅妈5年前有肝癌,不过是早期的,当时做了手术切掉肿瘤了,术后复查了几次都挺好,没有复发。这次是因为感冒,不舒服,到了当地医院就诊,没想到很快就没力气,胸口闷,呼吸困难,紧接着就转入我们当地中心医院ICU,医生说可能是心衰,可能是肿瘤复发,可能是其他原因,搞不清楚,很严重,估计搞不了了。

大舅舅近乎哀求我,能不能回老家,帮看一眼,大舅妈到底还能不能救。

我在广州做医生这件事,全村都是知道的,很多人因此到广州找我看病,或者我介绍医生帮他们看病,在村里小有名气。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走投无路,大舅舅肯定是不会找上我的。

我妈跟我说,大舅舅的女婿已经找好墓地了。问我有几成把握,能不能救.....如果不能救.....也得尽心尽力....大概这个意思,我听出我妈的犹豫,从情理上来说,她应该特别怨恨大舅妈,但到人真的快不行了,她还是不忍心的,希望我能帮帮忙。她还说了,主要是看我大舅舅年纪大了,快70了,如果大舅妈走了,他这个大哥就怪可怜的。

我不能打包票啊,病人什么病会进展这么快,我在电话里头也没有头绪,我得见见病人啊。

大舅舅也说了,如果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希望能够转上广州,来到我所在的医院,继续治疗。花多少钱他愿意,砸锅卖铁也治。

我妈说过,大舅舅虽然讨厌,但他对大舅妈那是真感情。

我寻思着,我得先回家一趟,现场评估一下病人情况,合不合适上来再说。于是找到了我们主任,跟主任汇报了这个情况,主任也说,如果我评估合适,那就转上来吧,留一张空床给她。

得到主任的支持,我便下定了决心,当天刚好下夜班,也来不及回家补觉,硬打起精神,直接驱车4小时回到老家,家门也没来得及回去,先到了医院,见了大舅舅。

原来大舅舅这么老了,头发全白了,人也很瘦,黑眼圈很明显。

旁边还有两个表姐,还有表弟,我一个都认不出来。

跟我交流最多的是表弟,小我2岁,但他在外地做生意,听说做的不错,赚了些钱,大舅舅说,近期的费用基本上都是表弟支付的。

探视时间到了,我进入ICU,到了大舅妈床旁,看着那张脸,跟我印象中的已经相去甚远了,25年了。

大舅妈上了呼吸机,被镇静了,血压低,在泵注升压药维持着,心律平整,肢体也是暖的,总体看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啊。

我跟值班医生大概了解了一下,他考虑病人有心衰,可能是肝脏肿瘤复发了,转移到了心脏,或者其他原因,反正心衰是有的,还有肺炎,呼吸困难,缺氧厉害,所以上了呼吸机。昨天看情况还不错,尝试脱了呼吸机,但一脱呼吸机就不行,喘憋地不得了。

值班医生说,估计够呛,想出去做检查都不敢,怕出意外,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我又请求看了相关的化验结果。

心衰指标的确很高,但是感染指标不高,看起来不像重症感染,心脏彩超还没做,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心脏的问题,但总体来看,我觉得大舅妈的情况没有医生说的那么糟糕,还不至于回家找墓地吧。

我把我的想法跟大舅舅说了,为了保护自己,我也没有说的太乐观,只是说可能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糟糕,还是有机会试一试的,但也就是试一试,成不成还不好说,还是要有最坏的打算。

这些套路话,我驾轻就熟了。

问题是,敢不敢转上广州。

大舅舅和表弟说,这里的医生不建议转院,说风险太大,路上万一出了点事,那就死路一条。更别说要开车4-5小时。

我理解医生的说法,但我不赞同他们的看法。我跟大舅舅说,横竖都是死,与其等死,不如拼一把,何况我评估她转运问题不大,主要路上维护好呼吸机和升压药就可以了。

我也请示了我们主任,主任同意我的做法。

于是我帮他们联系收费的120车,这些外面机构的车都是靠这个赚钱的,他们出车,车上有设备,还有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一个护工,从老家转上广州,大概要花费5000块钱。

钱不是问题,大舅舅说,能转上去就好。

那就走。

我先回广州,做好准备,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就上来。

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路上千万不要出意外。

幸运,一路平安,他们顺利过来了。

由于大家都知道这个是我亲戚,所以照顾有加,我开玩笑地说,这虽然是我的亲戚,但也是我的仇人啊,我没忍住,就把25年前的往事跟大家说了一遍,末了不忘叮嘱护士姐妹们,虽然我跟大舅妈感情不好,但肩膀上的担子很重,还是要尽一百分努力。

感情好不好,是个伪命题。我都25年没见过她了,长什么样我都快忘记了,就只有一个模糊印象而已。更重要的是,眼前躺在这里的,是我的病人。既然是我的病人,那我就得努力。

我妈问的很直接,有没有把握?

我说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短期内死不了,但能不能救活还得走着瞧。

我妈还说,家里的医生和主任都说转上广州就是浪费钱,瞎折腾,有钱没处花。

我烦了,说我妈,到底你相信你儿子,还是相信外人。

那必须相信我儿子啊。

那就行了。成不成看几天就知道了。

我知道我妈的小心思,她当然希望成功挽救大舅妈,这么多年来,她们一直不和,如果我能成功把大舅妈活着送出来,她脸上也有光,也能更加挺直腰杆子跟几个舅舅说话了,说不定从此还能修复俩家关系。虽然我妈有时候会埋怨大舅妈,但考虑到外婆,我妈一直想修复俩家关系的,无奈找不到突破口。

呐,这下突破口来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个火山口。

我不敢大意,每一个治疗都跟主任商量妥定。主任对我比较上心,因为我是一个能让人放心的医生,我们医生组开了几次会,讨论,病人到底什么情况。提出了很多假设。

最初,我们跟当地医院医生认为的一样,病人可能就是个心衰,甚至不是真正的心衰,而是一个虚假的心衰,情况没那么糟糕,可以尝试脱掉呼吸机看看。

毕竟病人的所有指标看起来都不错啊,不像是个垂死病人啊。

为什么上次脱机后病人会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呢,我猜测是上次脱机时没有及时拔出气管插管,病人清醒状态下很恐怖,咽喉刺激明显,所以血压升高,再次引发充血性心力衰竭,为了避免上次当地医院的失败,我觉得这次脱机后直接拔掉气管插管。

就这么做。

我信心满满。

很快我被打脸了,脱了机,拔了管,不到三分钟,病人呼吸开始加促,心率增快,浑身冒汗,大汗淋漓,感觉下一秒不上呼吸机就要憋死了。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脱机拔管前后差距这么大??

为了不让病人缺氧死掉,我不得已重新给病人插了气管插管,接回呼吸机,继续用镇静药伺候着。

奇了怪了。

这不像是心脏的问题啊,主任说。

我也同意主任说的。赶紧让心脏超声过来看看,确定一下有没有问题。

很快做完了心脏彩超,心脏的跳动还是很完美的,不像是垂死心衰的表现。

我们被指标骗了,脑钠肽虽然高的爆表,但一定不是心衰引起的。我们都先入为主了。

下班回到家,我一头扎进书房,查阅各种资料,看看能不能解决大舅妈的问题。

查来查去,觉得还是神经系统的问题可能性最大。大脑应该没问题,没有脑出血、脑梗塞等,但不排除周围神经问题,如果周围神经有损伤,那肌肉也会没力气,呼吸肌肉没力气,那就会喘憋啊,会缺氧啊,会濒死感啊,必须上呼吸机啊。

第二天到了科室,主任提出了一个病,格林巴利综合征。

也就是吉兰巴雷综合征,翻译不一样而已,同一个东西。这是一种周围神经病,我们捋了捋思路,发现跟大舅妈发病过程很相似,都是先有感冒,然后肢体无力,接着呼吸困难,送ICU了。
说到这里,要感谢我们主任,他对我帮助很大,此文表示敬意!

当地医院医生以为大舅妈是感冒、心衰、肿瘤复发,其实不都是,应该是神经的问题。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冒着危险把病人推出去,做了肌电图。结果显示,肌肉神经受损,符合周围神经炎改变,的确可能是吉兰巴雷综合征。

我们拿定了主意,就请神经内科教授过来看。

教授建议我们做腰椎穿刺,拿到更准确的化验资料会更好。

那时候病人已经清醒了,我也不刻意镇静她,持续镇静会有很多并发症的。

我就问大舅妈,认得我不?

大舅妈摇头,说不了话,当然不认得我啊。我都不认得她。

我说我是xx(我妈的名字)的儿子啊,你儿子是我表弟,你老公是我大舅舅。

大舅妈人很清醒,听到我妈名字那一刻,她表情是相当复杂的,我也无法言语表达。

我跟安慰普通病人一样,说咱们再努力几天,争取早点出ICU,早点出院回家。

她点头。

做了腰椎穿刺,拿到脑脊液,送检,查某一个抗体,第二天结果出来了,抗体阳性。

根据教授的分析,这就是吉兰巴雷综合征了。

这个病在神经内科来说,不算少见病,但也不算很常见。但对于普通内科医生、急诊科、ICU医生来说,这就是个少见病甚至罕见病了,也难怪一开始大家会搞错了方向。

我把情况跟大舅舅、表弟、表姐们反馈了,他们也跟过了病房了。

就是这个病,但是大舅妈的的是重型的,最严重的那种,普通病例一周就可能恢复了,不会有呼吸困难,但大舅妈的不但呼吸困难,还需要上呼吸机,这是最严重的情况了。

好消息是,这个病经过积极治疗,是有很大机会恢复的。

需要多长时间?表弟问我。

我说说不好,我们经验不多,教授说少则两个星期,多则几个月。

天,要几个月,两个表姐惊呆了,ICU住几个月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啊,那医药费不得天文数字了啊。

但不管怎么说,先治疗看看。

激素,丙种球蛋白,血浆置换,都用了。
但一点起色也没有。

各种治疗下去,就好像石沉大海一样,掀不起一丁点波澜。以至于我都怀疑自己了,这真的是吉兰巴雷综合征么,真的是神经肌肉的问题么,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一周过去了。

两周过去了。

大舅舅问我,情况如何,有好转么。

我特别难堪,诊断清楚了,应该是清楚了,是这个病,但效果不好。至于要治疗多久,说不好,也请了我们院长看了,院长就是搞神经内科的,他也说了,个体差异很明显,可能要几个月,也可能更长时间。

院长都回答不了,我怎么回答?

大舅舅白头发更多了,眼窝更深了。如果是往常的病人,这时候差不多就要起矛盾了。要么是家庭内部矛盾,要不要继续治疗。要么是家属跟医生的矛盾,你们怎么治疗的,到底行不行,给个话啊。

表弟拉我到一边,支支吾吾,要我给个确定话,一个月?两个月?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如果确定能好起来,他就把生意转手给别人了,换钱顶上,只要确定能好,房子都可以卖掉。

但如果没办法确定,他就要权衡一下了,那边他还有老婆孩子,我理解。

他说不用我现在给回答,他还能支撑一两个星期。

我们已经给病人做最大程度的节省开支了,但一天下来平均都得好几千。表弟在当地医院已经用了好几万,来我这里应该也花了快十万,能拿出来的现金不多了。

更要命的是,农村合作医疗转上来,医保好像能报4-5成,甚至更少,我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妈又问我,情况如何,跟她说实话,能不能治。

她还说,几个表姐问了当地医院的教授,人家多次提到这个病治不好,不好搞,怕是人财两空。

我生气了,说当地医院甚至都没搞清楚这是什么病,他们哪知道这个病能不能治疗,净瞎说。

我撂下一句话,反正继续治疗是有希望的,不治疗肯定不行,因为脱掉呼吸机就会死掉,她呼吸没有力气。

钱的问题他们自己想办法,治疗上我当然会竭尽全力。不单只我,我们科室都在全力以赴,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又是大舅妈,当然想尽办法挽救病人。

就这么耗着。

大舅妈情况差不多,没有转差,也没有加重。

但得一直在ICU,戴着呼吸机,升压药我停了,情况还好,从这个角度来看,疾病算是稳定了一些。但手脚还是没力气,正常人手脚肌肉力量有5级,她可能只有1级2级,稍微能动,没办法抬起来,就这个鸟样,根本不可能期盼呼吸肌肉有力量啊。

我自己也有点泄气了。

但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得抓紧时间,看看有没有能够改进的治疗措施。

我翻阅了所有相关的书籍著作,当然,没有看中医书籍,那时候我还没开始学习中医,一切思维都是按照西医来的,这是自身免疫炎症疾病,四周神经有炎症,炎症损害了神经,神经就控制不了肌肉,所以四肢肌肉、呼吸肌肉都没力气,整个人就蔫了,呼吸不了,看起来像心衰,其实就是肌肉力量的问题。

所有的书籍都说,就这样治疗了,该用的法子也用了。

剩下的就是做好呼吸道护理,别让肺炎加重了。做好肠内营养支持,别饿着了。

然后就只能交给时间了。

但我大舅舅、表弟、表姐们显然稳不住了。

我表姐通过我妈的口,转达给我,能不能骗我大舅舅,说大舅妈这个病没得治了,治不好了,拉回家吧,以免人财两空。

我怒了,这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我绝对不能这样欺骗大舅舅,因为这不是事实。

大舅舅,他是最不愿意放弃治疗的,他是最坚定要治疗的,但问题是,费用大部分是儿女们在出,他自己出了多少我不清楚,他不愿意放弃治疗。每次听我说某些指标有改善,他眼里都能放光。一听到某些指标不大好,他的眼睛就失去光泽。

我虽然对大舅舅大舅妈没有好感,但在这种时候,我肯定还是首先考虑救治病人,我肯定希望能把病人拉回来。

我也坦诚给大舅舅交代,这病大概率能好,就是需要耗时间,耗钱,等着。

大舅舅听我这么一说,很开心,那就等,愿意等。

马上就要过年了。

年三十我也不敢回家,守住病人。其实不用我也可以,护士们、其他医生也都非常关照他,但我的确不大放心,这种不是技术上不放心,而是情绪上不放心,如果她加重了,我希望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或者她好转了,我也希望自己第一个知道。

说实在话,我特别迫切治好她。

不管她是谁。

也不管她是曾经带着七八个大汉冲进我家要教训我爸妈的大舅妈。

那一刻,她就是个普通病人,我要救她,就这么简单。

年初一我回家了,大舅舅和表弟来我家了,询问情况,我还是那句话,有希望,得等,等多久的确说不好。

大舅舅现场问表弟,要不要继续治疗。

我的天,这么直白的问啊,表弟一定很为难。我知道他们家庭内部有过争执了,我大概能猜测到,几个表姐不想让大舅妈的病情拖垮了表弟的家庭,表弟有生意,有自己的老婆孩子,靠他养,如果大舅妈真要治疗几个月,如果能治好那还好说,如果人财两空,那就够呛。当然,表姐们也会考虑他们自己的情况,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表弟没让大舅舅失望,说只要能救,一定救。

大舅舅语无伦次,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过完年回到科室,治疗已经快到1个月了,病情还没有明显起色,我尝试给病人脱呼吸机,一脱就不行啊,我都快崩溃了。

这天表弟找到我,垂头丧气,哭了,眼睛肿了,说顶不住了。

我不想放弃,因为我知道这病是有机会的,我在等这个机会。他们花了钱,熬了夜,我也没停着,我也一直在熬夜,我想要她活下去。

我跟他商量,再给一个星期时间好不好。

如果有机会,那就皆大欢喜,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再做打算。

我说的打算,表弟自然理解为是放弃拉回家的意思。但我自己的意思是,到时候可能还会有变化,倒不一定拉回家呢。但话还是得这么说,这是我这么多年工作的心得。

表弟一咬牙,答应我,再看一个星期。

我特别理解他,他特别为难,他是儿子,但他也是爸爸,也是别人的老公,他有自己的家庭,他没办法义无反顾的赌下去。

我想到了自己,如果有一天,我自己的爸妈出现这样的情况,我能撑几天?

太累了,不想这个问题。

一转眼,一个星期约定期到了。

我尝试给大舅妈脱呼吸机,还是失败。

失败,还是失败。

天天都是失败,我自己也气馁了。

我知道,这次也许真的要放弃了。

表弟如期而至,他们商量决定了,大舅舅也同意了,拉回家吧,我们农村人,即便要死,也死在自己家里,死在外面,灵魂是找不到家门的,我们那边特别信这个。

毕竟我们都尽力了。

世事就这样,有时候不是说你努力了就会有结果。

我带表弟去结账,办理手续。

到了缴费窗口,我随口问了一句,我们这种从老家来的病人,医保能报多少。

对方告诉我,这种大病转上来的,能报8-9成。

什么?

报8-9成,具体要等数字出来才能确定。
医保给报8-9成?不是3-4成而已么?我不敢相信。

我一直以为这种病人报销很少,没想到,医保能给报这么多。

表弟也在现场,他听到这个数据后,呆了一呆,然后把我扯到一边,说要不先不办理手续了,如果真是报销这么高,我还能撑2个星期。

突如其来的惊喜。

我真的大喜过望啊,我拍了拍表弟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很激动。

太好了。

表弟眼睛里似乎也有泪花。

主任见我去而复返,很奇怪,我把医保的事情告诉他了,他也啧啧称奇,以前没注意到这块,原来这么好。

我一下子信心百倍。

仿佛成功就在眼前了。

我就知道,这个病要的就是时间,该做的都做了,剩下就是等神经损伤恢复,一旦恢复,肌肉就有力量,呼吸有力量了,自然可以脱掉呼吸机了,脱掉呼吸机,就意味着重生了。

想想都开心。

但幸福并没有到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依旧没有很大起色,一脱呼吸机,顶多撑几分钟,然后就不行了,手脚力气也没有很大的改善。

为了促进脱机,也为了更好的呼吸道管理,主任建议给大舅妈做气管切开。

我同意。

气管切开,就是在喉结这个地方切开气管,呼吸机管道直接从这个切口连上去,如果脱机了,病人的呼吸道阻力就减少了,毕竟吸气呼气不需要经过这么长的气管了,如果有痰也比较容易吸出来。

这的确是有利于脱机的。

表弟问我,以后能不能长好。

当然能,只要能脱机,气管切开这个口到时候可以封堵住,慢慢就会长好的。

前提是先能脱掉呼吸机。

那就签字。

气管切开是我主刀,主任辅助我。

过程很顺利。

术前我跟大舅妈解释了气管切开的必要性,她理解了,也同意。

但是住得太久了,她 烦躁了,有几天不想理我,觉得我骗她。因为我多次跟她说过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就可以脱呼吸机了。

谁知道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接着又是一个星期。

依旧没有看到希望。

护士们见我垂头丧气,问我,这次是不是真的要回家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我连自己都怀疑了,我甚至都怀疑教授的话,也怀疑文献的话,文献说,有些人要扛数周到数月,我的病人已经扛了6周了,这样子怎么扛下去嘛。再戴着呼吸机,搞不好肺炎又来了。

两个星期到了,表弟来了,找到我,说这回真的不行了,生意那边情况不好,欠了很多债,资金周转不过来了,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把生意转手了,但现在我没办法给他一个确切答复,想了几个晚上,还是回家吧。

算了,那就回家吧。

大舅舅也知道了,既然大家商量好了,那就回家吧。

我看到大舅舅眼睛里的泪光。

我通知护士,办理出院手续吧。

给大舅妈整理呼吸机管道时,我又突发奇想,反正都要回家了,干脆做最后一次努力吧,再脱机看看,如果不行那就拉回去吧。回家脱机可能几下子就不行了。

谁也想不到,我也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这次脱机,竟然成功了!
脱机一分钟,大舅妈呼吸平静。

脱机两分钟,依旧平静。

脱机5分钟,还是很平静。

天,这已经超出往常所有状态了,以前脱机从来不超过3分钟的。

脱机10分钟,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无比激动,赶紧拨通表弟电话,说先不要办理出院了,先不回家了,你妈情况好转了,脱机很可能成功了。

我有点语无伦次。

前天我给她尝试脱机还是失败的,没想到隔了一天,她的呼吸就如此平顺了。或许是量变等到了质变了。

表弟匆忙赶上来,观察了一个小时,大舅妈情况依旧稳定,呼吸、血氧、心律、血压,稳如老狗。

更要命的是,有点痰时,她自己可以咳得出来。

我就差给老天跪下了,太不容易了,终于等到了柳暗花明了。真的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表弟、大舅舅很激动,表弟哭了,哭的稀里哗啦。

大舅妈在ICU又住了几天,然后转到普通病房了。

在普通病房时,我去看她,她那时候还带着气管切开管,不能说话,但可以坐起来了,跟我打招呼,微笑,给我做感谢的动作,大舅舅说,如果没有我,大舅妈就走了,而且是走了几次那种,特别感谢我。

大舅舅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满是老茧,老泪纵横。

过了一个星期,我帮忙联系当地医院,转回家了,在家护理就可以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表弟告诉我,气管切开管拔掉了,伤口挺好,恢复很好,谢谢我。

又到了一年春节,我回家过年,大舅妈已经可以坐轮椅出来玩了,手的力量基本正常了,但双脚力量还差一点,但勉强可以站起来。

从那次以后,我妈跟我大舅舅开始有话说了,大舅妈也不再是我印象中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这样的结局,挺好。

这个病例也再次给我证明了,吉兰巴雷综合征,即便这么严重的,只要治疗得当,多花些时间,是有希望的。当然,也要感谢医保,如果没有医保,病人也死了几轮了。
祝大家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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