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午是小菜场最热闹、欢快的时刻。
菜场规划有正规摊位，菜农们不愿意将就，他们感觉摆路边卖得快，更能贴近老主户和人民币。
踏进菜场路，路两边是延绵起伏的“绿化带”。
郊区的菜农，推着木板架子车过来，远处的菜农，“吱咛”着浑身响的电动三轮车过来，还有人图省事，直接在地上铺几张蛇皮袋，各种蔬菜拼出个扭腰身的青花蛇。
讨价声、笑声，小喇叭的吆喝声和着蔬菜上泥土的清香味一并涌来。
我刹住电瓶车，摸摸西葫芦，瞧瞧圆白菜，要不……来一把水灵灵的脆生菜？
不急，别慌，烫熟了价钱再打算。
小菜场靠近郊区，除了应有尽有的时令蔬菜，这里还有“细菜”。
这个细菜不是木耳香菇，也不针对螃蟹大虾，而是新鲜的野菜。
未出正月，就有老太太剜出一兜子艾蒿苗，二月半，啧啧，有人卖艳艳红的香椿芽！
像毛毛虫一样的构棒槌，绿油油的荠菜，败火去热的黄花苗，十多年没碰面的灰灰菜！看吧，一样不落下。
这些鲜物，你在超市，在正规的菜场是不敢想的。
吃过早饭，我去菜场寻宝。
镇平话说，小眼睛聚光，这话没掺假。
我这双麦秸杆划拉成的绷子眼，愣是把压在蒜苔下面的两束野芹菜给勾出来，它们又脆又绿，用它炒辣椒肉丝，乃绝配，也是天下美味。
价钱不贵，两元一斤，来来来，连窝端回家。
见我捧着宝贝，邻居姐认不得它，民以食为天，在吃这方面，她是豫剧里唱的银环姐，道行浅，怪不得我。
逛多了菜场，卖家和买家混得“滚瓜烂熟”，他们像老中医把脉，摸准了各人的脾气。
他们看到我，就会推荐我喜欢的那一口，这有点像手机的大数据推送。
小菜场不知道啥时候多个摊位。
摊位上摆的有干芦根，茅草根，荷叶，各种清热去火的凉药材。
我注意到一把干草，上面挂满紫花朵，心中怀疑它是紫丁丁，就问他这是什么凉药？摊主说，这是赖马虎，消结用的。
“赖马虎不开花。紫丁丁吧？”摊主心里有鬼，掩嘴眯眯笑：“差不多。”他不知道我是半个中药材“专家”。
那段时间，我刚好甲状腺结节，中医给我开过几种药让泡水消结，我就认识了它们。嘿，想糊弄我？只有窗户没有门。
洋槐花最能勾起儿时的回忆。
那天上午，我又去逛小菜场，一把挂露水的洋槐花拦住了我的脚步，待谈好价钱，老奶奶却说不能扫码，我只好到超市换零钱。
恰是逢集，超市里人从众，我“肉”了二十多分钟才回来。
我以为老奶奶早走了，可她没挪步，她说：“你刚来那会儿我就肯定你要下手，你那双眼粘上了洋槐花，你抓一把闻闻，又丢两朵到嘴里边嚼，你十分喜欢它，这东西想吃要掐时间。
这是我孙子从学校回来，今早上，我让他拿镰刀勾下来的。这两天若是寻不上，只有等来年，好东西要好吃——才行。”
老奶奶把最后那个“好”字咬得好重吆。
我的根在农村，严陵河西岸，每年春天爹都会带我们去勾香甜的洋槐花。
爹扛着长竹竿，竹竿上绑着豁牙镰，严陵河是我们的第一站，爹在岸上勾槐枝，我和哥在下面拽树枝捋花朵，我们把如雪的花朵揉进嘴里，那个香甜劲不亚于当时一毛钱的八个糖块。
我们带来的蛇皮袋塞满洋槐花后就可以回家，若塞不满可另寻目标，比如村后的槐树。
妈说今上午吃蒸菜，她把洋槐花拌上白面放锅里蒸，每人一碗，再喝上半碗开水…… 一顿饭就解决了。
小菜场东头有家卤肉摊，别人都是提前卤卖现成的，他家不这样，非要那样，他们在店面边上支两口大铁锅，锅下是吐红舌头的三芯煤炉子。
七八点钟，肉洗净焖上，香料覆满锅，十一点左右卤肉起身，基本熟透，他“现场直播，”现卤现卖大家吃着放心。
掀开锅盖，白色烟雾汆鼻子，又像出笼的野兔，四下乱窜；再提锅盖，它们一路顺风，不歇气直窜路西头。
来买菜总不能捏紧鼻子，大家现在口舌生津，双腿发软，肚子比脑袋空十倍，恨不能坐下来开个小灶，切一盘卤肉就二两黄酒，牙撕口拽一阵子。吃饱了好有劲继续挑菜，买菜。
卖卤肉的比较安静，他们不像卖菜的，吆喝声不断吵架一样，他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他只动手不动口，只需支棱好耳朵听明白顾客的要求就是。
“老板，猪蹄来仨！ ”
“我要猪头肉，够两盘菜就中！”
……
熟顾客说话比较节俭，想杀个近路涮老板。
“老张，你这心咋卖？你肠子多少钱一斤？”问完后，坏笑地乜斜他。
被称呼老张的脾气慢，他不抬头，声音不紧不慢从鼻子里晃悠出来：“我的肉老，费牙，咱要吃良心肉，锅里的猪心是二十块一斤，猪肠子二十五一斤，好嘴巴吃好肉……”
猪身上的“零部件”他还没有介绍完，大家伙笑倒一片。
一盘卤肉，将生活嚼得有滋有味。
两捆蔬菜，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悠悠时光靠的不止是味蕾，我们还要有一颗装满人间烟火的心。
烟火小菜场，一块宝藏地，抚醉我这颗凡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