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忆苍梧》文选|桂北路一百六十号

新用户20563a3r 2024-04-23 发布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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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北路一百六十号

去年底回梧州，专门到桂北路转了一趟，拍了一些照片。实在想不到，当年曾经兴盛一时的桂北路，现在已经呈现一片破败萧条。大多数人家的房子，屋檐上杂草乱生，门前冷落。眼前的光景和我记忆中的桂北路，实际已经一落千丈。

我叫朋友尽量把桂北路拍好一点，但是依然是这个样子。

记得，我上世纪七十年代刚刚到桂北路的时候，这里的街道清洁，房屋整齐，我舅母的房子在桂北路一百六十号。那时候去舅母家，除了看门牌，还特别注意门边的一支很长很长的光管。刚刚过桂北市场，远远看到那一支伸出街上的光管，心里就有了一种归属感。那时候刚刚从农村出城，对城市充满好奇，但是又有些胆怯，所以有亲戚的地方，等于那里就有安全感。

第一次到桂北路是在我出到梧州的第一个晚上。大约因为是冬天，由于我要住在姨妈家，而姨妈家里又没有棉被，姨妈就叫我跟着来看我的舅母，到她位于桂北路的家里拿一床棉被回来。我跟着刚刚见面的舅母，从南环路步行，经大中路，到桂北路，一路行，一路记周边的建筑（怕回来不会走），回来的时候，终于靠自己走走看看，把舅母为我扎好的棉被背回到南环路。以后大约一个星期，我就在南环路日杂公司五楼，晚上在走廊拼两张板凳，上边铺一块三合板，作为临时的床。第二天一早就要拆除这张临时的板床，回到姨妈的房子，到沙发上再睡。

那时候姨妈家里中午没有人，我一度中午要跑到桂北路到舅母家里吃饭。实际上舅母中午也不在家，但是舅母的母亲（我跟表弟称呼她为阿婆）在家，一起吃饭的还有舅母的一个外甥女（舅母姐姐的女儿）。到了白天，我才认认真真的看了舅母的房子。和邻居几间房子格局一样，记得是三层楼（或者还有一层阁楼）。楼下当街一个大门，大门有趟龙。大门旁边有一个侧门，在街上就可以看到上楼的木板楼梯。阿婆（舅母的母亲）住在二楼（楼上好像还有租户），一个长竹椅，一张吃饭的桌子，似乎就是客厅的全部家当。那时候也是烧煤，客厅连着厨房，厨房的煤球一天都生火，所以一个房子都有煤烟味。我大约在阿婆的房子每天吃了午饭，再回到南环路。有时候也会在竹椅上躺一会，然后循桂北路经北山饭店、沿大中路、回南环路。一直到后来，有朋友住在珠投岭，我才知道，从桂北路可以上珠投岭、去西竺园、甚至去北山！

这是舅母隔壁家——一百六十一号的房子，格局和原一百六十号一模一样。

因为年代久远，我已经记不清那时候桂北路一带的格局了。记得我也曾经从桂北路尾出发，去浮桥一带，找我在莲花山一家工厂开交通船的外甥。他的船就停泊在浮桥边上。而据我在网上搜索到一位老桂北（漩涡）的美篇，知道桂北路当时有国营食品公司、肉食蛋品公司、糖烟公司的门市部、五金门市部、水产公司零售门市部、副食杂货公司等。小吃店更是特别多，卖油条、油糍、沙松糍、糯米糍、白糍、萝卜糕、蕉叶糍、松糕、裹蒸粽、粉食小担遍布路边。北街口卖南乳花生、瓜子、咸榄、喉甘子等零售的小贩，从来不使用秤杆，用碗、杯当容器论价，不计斤两。服务行业除配锁匙、铲刀磨剪、缝补衣服、阉鸡补锅等以外，最有趣的是梧州独特的原始美容：“捻面”，俗称“梳头婆”的女“美容、美发师”，合嘴用牙咬着双股线的一端，双手手指扯转另一端，燕尾点水般地轻巧绞去顾客脸庞的汗毛，如此美容效果很好，顾客面容光洁，清爽舒适。

那时候，记得我有一次出街，带了比我小七八岁的表弟，他看到街上的小吃（好像是咸榄），要求我帮他买，我那时候从家里带出来的钱，花费每一分都要做台账记录，回去向母亲交差。虽然我不情愿，但还是帮表弟买了一包咸榄。不知道为什么，我晚上见到舅母的时候，居然把这件事和舅母说了，舅母马上一本正经的把表弟叫到面前，把表弟教育一番。大意好像是，表哥他本来没有钱，你怎么能够叫他买东西吃之类。我当时好后悔把这件事告诉舅母，因为我发现舅母对任何事情都非常认真。她教育表弟的时候，乃至和我们讲道理的时候，样子都是非常严肃，声音虽然温和，但是语气却是很坚决，意思就是：这样的事情，今后不能够再发生！而我自己那时候出梧州，也真的不会乱花一分钱。记得第一次母亲比我带了五元钱出城，回去的时候，我不但挑回了二十几斤面条、黄豆、黑豆、咸鱼、腐竹之类，还给母亲带回了七元钱——那是因为舅母在我回家的时候给了我五元钱，和剩下的钱加起来，就变成了七元。而有些东西，也是姨妈和舅母帮我买的。

依稀可以想象，这些屋子落成的时候，该是曾经风光一时。

实际上，我在桂北路一百六十号吃饭的时间也不是很多，因为后来舅母和表弟随舅父去了柳州，我到梧州也就很少去桂北路了。记得有一次和另一位表弟游水，就是在桂北路一带下水的。五六个人，在桂北路一个屋子脱了长裤，跑到江边，推着一艘舢板，大家泡在河里，任舢板往下游漂，谁累了，就翻到船上。我们一直漂到桂江一桥底才上岸，手掌、脚掌、乃至大腿的皮肤早已经是皱巴巴的了。

又正是在网上搜索到一位“老桂北”的美篇忆及，桂北路明代是水军基地。清初，是水师营盘，清末，名为水师营街。民国时，称平桂街、北街。1953年，将平桂街、北街合并，命名为桂北路，一直至今。从水师营到桂北路，历300多年历史。
   明成化元年（1455年），都御史韩雍率10余万官兵驻防梧州，设总兵府于城中（今万寿宫一带），其中部分水军驻在城北门外的桂江上（今水塔脚到龙母庙码头）。清代，朝廷在江海设水师，分内河水师、外海水师。清康熙元年（1662年）后，清廷在梧州驻军，名为“梧协”，分左、右两营，“兵一千名，马战百名，步战二百名，守备七百名”。（见清同治版《苍梧县志》）左营为城守，右营为水师。梧州称右营为“水师营”，这是广西最早的水师。水师营驻防在城北一山岗上（今桂北路一带），作为陆上营盘（指挥所）。
   从此，梧州人称桂北路与桂林路交界的地方为“水师营”，后称“水师营街”。民国时，因这里聚居的居民，多为昭平和桂林人，故改名为平桂街。梧州水师有战船12艘，多泊在桂江龙母庙码头、大码头和三乡码头。战船巡逻在浔江、桂江和西江上。
    光绪十五年（1889年），广西水师分为左中右3个营，梧州水师为中营，战船达40艘，南宁为左营，柳州为右营。
    清咸丰五年（1855年）六月，大成国首领陈开（广东佛山人），从浔州（今桂平）挥师南下，率战船千余艘，抵达梧州后，驻在河西三角嘴一带，与苍梧夏郢义军首领罗华观水陆环战梧州，与梧州水师决战。咸丰七年（1857年）八月初十（9月27日），义军攻克梧州，梧州水师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至同治初（1863年），梧州水师已溃不成军。民国二年（1913年）11月，梧州水师残部改为梧州水上警察厅。至此，梧州水师不复存在，只留下“水师营”这一古地名至今……读了这一段文字，我估计我当年下水漂流的地方，正是梧州水师营的老营地，难怪当时很多漂游桂江的市民，都是从桂北路水师营一带下水的。

岁月留下的痕迹处处。

桂北路的记忆，本来不算太多，但是关于桂北路一百六十号，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记。大约是一九九三年，我在桂江二桥头居住的时候，有一天在柳州的舅母突然来找我，原来她的老屋——桂北路一百六十号的房子出现了纠纷。舅母的大概意思是，舅母的父亲，曾经担任李济深的副官（舅母老家是大坡人），在她还在娘胎的时候病故，其战友出钱，帮舅母母亲在梧州桂北路建起了这座房子。本意是楼上居住、楼下出租，帮补生计。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楼下的租户居然在六十年代从舅母的母亲（阿婆）手上骗走了房契，偷偷转户，到了八十年代，其后代告上法院，要求阿婆把居住了一辈子的房屋归还给这个租户。我当时虽然在市委机关，但是毕竟是一个小小文人，既不懂法律，也没有关系，不知道官司应该怎么打。甚至后来结果怎么样？我也一无所知。及至看到“老桂北”（漩涡）的美篇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法院开庭的时候，法官曾经指出该租户证据不足，休庭时要求他提供进一步的证据择日宣判。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庭宣判时又莫名其妙地把房子判给了那租户。舅母一家不服上诉，但最后还是法院执行庭派人用担架把八十岁高龄的阿婆抬出居住了半个多世纪的房屋。据称得了阿婆房屋的那人也不敢在这里住，马上把房屋卖出去，最后买这幢楼房的人把整栋房屋拆掉了重建，原来房子荡然无存！难怪，我上次去桂北路，找来找去，一百六十号门牌还在，却已经不是熟悉的门楼了。

现在，阿婆已作古，一段历史，已经尘封，真真假假，恩恩怨怨，可能只在亲戚们的记忆中偶然说起。而此后桂北路，一百六十号，好像已经和我没有任何的瓜葛！不过，此后经过桂北路，我总会想起八个字：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202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