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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润盐都丨孙遐龄:金色的光环(外一章)

 自贡方志 2024-04-23 发布于四川

金色的光环

房子里还是热烘烘的,揩了脖子上的汗,点上灭蚊香圈,端把马甲椅到院坝里躺上乘凉。满月布下茫茫的白光,洒在长剑似的香蕉叶片上,粼粼跳动。蝙蝠展开它修长的羽翮来往疾飞,扇起缕缕微风,确实好过多了,可是热的余威还在。

院子里的孩子们,早已一溜烟跑开了。举举不满三岁,跟不上,单了帮,独自提着他妈妈为他用白棉线拴住脚的“绿蚊儿”(学名叫做金龟子吧),不停地挥臂划圈圈。呜鸣之声,也在绕着圈儿转动。

远处田野里青蛙的“呱呱”,近处系囚的“绿蚊儿”垂死的呻吟,头顶上蝙蝠鼓翼伴奏,脚下蒲扇挥动击节,拼凑成了一曲仲夏之夜的合奏。

暑热已叫人张着嘴巴喘气,蚊虫还要来明攻暗袭,实在不好受。现在,碧空黄泉都有人探讨,并有所得;既经济又普及的降温设备却少有人设想。我们抵御蚊虫进袭仍然只能用并非有效的灭蚊香圈作武器。院坝里虽然比屋子里热得轻微一点,但心头还是有点闷的。

金龟子披着金闪闪的外壳,专吃农作物的根和茎,使草木蔫死,从人嘴里夺口粮。小孩子爱它是耍它,它必为它美丽的外壳付出生命的代价,未可厚非。大人呢,无视它美丽的外壳包藏的祸心,任其掠夺,并且年复一年地繁衍子孙,不是一个难解的惑吧?

古人崇敬蝙蝠为“天鼠”,人们用“五蝠临门”象征吉祥,《华筵趣乐谈笑酒令》中说:“凤凰生诞,百鸟该贺,唯蝙蝠不至,凤凰责之曰:'汝居吾下,何自傲乎?’蝙蝠曰:'吾有足,属兽,贺汝何也?’一日麒麟生诞,蝙蝠亦不至。麒麟责之曰:'汝何不贺?’蝠曰:'吾有翼,属禽,何以贺欤?”这则笑话赞扬了蝙蝠不上寿,不拉关系的高标风格。近代科学家的研究结果指出,一只蝙蝠一夜能肃清三千三百七十只蚊虫。论情操,论功用,至矣尽矣。然而,我们乡里人却叫它为“盐老鼠”,说它偷盐吃。“盐”为“檐”之误。黄昏时候,它飞旋于屋檐之下,有时还飞进门窗,追捕蚊虫,因此,被人误认为是偷盐。更有人插手,断章取义,抓住它“有足,属兽”,“有翼,属禽”的拒绝上寿的托词,添枝加叶,说它在鸟兽之战中看风转舵,哪方有取胜的苗头就说属哪方。言下之意,当然低劣。从此,它就成了可耻的借代,受尽鄙夷和凌辱,长期背黑锅。

不是吧?请听——

举举哇哇地哭了,“我的绿蚊儿,我的绿蚊儿!”——他的“绿蚊儿”被蝙蝠歼灭了。

“乖乖,别哭,别哭!打死盐老鼠!”这是他妈妈对他的安慰,对蝙蝠的仇恨。

哭声不止,蝙蝠挨骂不止。终于,举举的妈妈拿起竹竿扑打起来。蝙蝠不过为人除了一个害虫,为什么却遭到人这样对待?它为什么不喊冤叫屈?科学的影响为什么这样微弱?

蝙蝠毕竟是蝙蝠,它不懂这些,也不计较这些,它只知道扑灭害虫。你看它挨骂遭打,情绪毫无变化,仍然穿过香蕉林,掠过葡萄架,迈过竹竿的干扰,象剪波的春燕那么灵活,象织锦的梭子那么往复,可以说无己、无功、无名了。只是它不是至人、神人、圣人,只是小小的蝙蝠而已,它究竟为什么?管窥蠡测,我们哪能丈量它心怀的广阔与深厚?

大孩子们玩够了,溜进屋子里去睡了。举举哇哇之声早已变成微弱的鼾声了。院坝里静静的。田野的蛙声,蝙蝠的奋翼声,还有我的耳鸣越来越大,只有蚊虫的嗡嗡声越来越小。

灭蚊香圈发出的青烟更浓了。蝙蝠似乎幻成青烟,在我头顶上萦迴缭绕。揉揉睛角,前面出现一轮金色的光环。

我感到了清爽。

三峡之思

船近三峡,我就急于想见三峡的山和山上的猴,前不久报载,早已逝去的猴,如今又活跃在三峡的悬崖峭壁之上了,能不翘首思念?

船入三峡,水还是往昔那么翻腾直流,山还是往昔那么刀砍斧削,变化稀微。所不同的,只是绝巘上的独柏孤松消失了,穿空的巉岩凸出了。论说,这极有便于寻觅,可望眼欲穿,就是不见猴儿戏挂枝头摇摆的奇景。

山秃秃,思悠悠。

据说,山阴种兰花的农民,为了培育珍奇新颖的品种,初春时节,带上花生、水果等礼品上山访猴,逐渐接近它,逐渐赚取它的好感,而它也会逐渐来亲近你,终于看到你携带的果品,闻闻果品的香味,就去攀援绝峭悬崖为你寻求追索。真是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报纸当作新闻,朋辈当作话题。其实,这没甚稀奇,唐朝诗人孟郊早就说过:“兽中有人性,形异遭人隔。”我也有过亲身的体会。年少时,我曾这北岸崇山中生活过。那时,玩伴少,我常常独自一人怀着包谷花、煎碗豆之类的香脆食品去逗引猴,它们初则怒目切齿,继而蹑足试取,终于与我亲密起来;陪伴我嬉游,帮助我寻找迷失的山羊,拉我一把攀登悬峭险峰。我投去的不过是比“木瓜”更微不足道的东西,它们回报的是却是比“琼琚”更加高贵的情谊。我引颈盼望,就是为了这份高贵的情谊。三峡猴,你“藏猫猫”吗?真难找。

在三峡,我曾见过一个猴妈妈,泪汪汪地紧搂着它受了伤的囝囝,抱到囝儿断气了,发臭了,也不肯放下。我曾听到过一个好朋友描述被猎人团团围住的金丝猴母子俩的故事:母亲泪流满面,伏地指指点点,指指囝儿,又点点自己的胸脯。这是什么意思?猎人们不明所以,攒眉凝目,它又比又画又哇哇直叫,撕裂心弦。猎人终于领会到它是在以自己的死来换取囝儿的生,举起的枪一齐放下了。这惨惓之爱比海深,与三峡猴没有两样。现在一想到这两个猴妈妈,我就更加深感真实的情爱,永不衰竭的威力,心弦颤动,肃然起敬。

我常常遇猴必访,总相再瞻仰三峡那样的猴。动物园的猴,种类繁多,许是它们安于豢养吧,我见到的不是游荡仰卧,就是恃强凌弱,为了抢夺恶少抛去的还在冒烟的烟头,烫痛了毛手,那副狼狈相也时有所见。而像三峡猴那样深厚的友谊,纯真的情爱,则很少见到过。

沐猴而冠者,性儿已遭鞭子抽得弯弯曲曲了,看了,叫人难过。马戏班的猴,虽然坐华丽的车儿,骑高大的马儿,看样子,精精灵灵,神气十足,其实只不过是为其主化装演戏、哗众取宠罢了,既不真,也不美,无啥看头。

峨眉山的猴,据说受过普贤的点化,一向以通灵见称,可名不副实。它们进了庙门,毕恭毕敬,一出庙门,就为非作歹,拦劫进香的善男信女的黄布包袱,抢夺旅游者的提包、眼镜、照相机……这种纵坏了的猴,逃避犹恐不及,还有什么看望的必要。

三峡猴,你在哪里?不惟看不见影儿,连催人泪流沾衣的叫声也听不见。

一片光秃秃的山,一江浪滚滚的水。

1988年5月

作者简介:

孙遐龄(1918.6——2005.10)笔名孙淳,生于四川省云阳县(今重庆市云阳县),耕读世家。父母期望易长成人,请三家村老师命名,曰遐龄。中学时代,曾有征文入选在上海出版的《青年作品选》,在《青年界》《时代日报》等报刊发过稿,署名曰孙淳。

早在云阳中学读书期间,积极参加爱国学生运动,常有作品在《万州日报》《新蜀报》发表。后考入四川合作事业管理局,先后在重庆、资中、奉节、云阳县合作指导室任职。曾创办进步刊物《正义通讯》。1944年到《川中晨报》任编辑、主编,兼任培德中学、蜀光中学语文教师。解放后,在蜀光中学任教,直至退休。

一生从事编辑、教学工作,曾在报刊发表过几百篇文章,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拟将本人的散文编辑出版,后因政治运动而作罢。八十年代中期,有短文百余篇,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四川日报》《人民文学》《红岩》《国语日报》《中华日报》等报刊发表。

来源:《自贡文联60年文集  散文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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