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热搜的藏族姑娘 ▎日本导演《再会长江》

《再会长江》海报

2011年日本导演竹内亮与演员阿部力共同完成一部溯源中国长江，深入探访长江流域人文与自然的纪录片，在这部名为《长江 天地大纪行》的影片中，导演从青藏高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江并流之地出发，随长江沿线城市一路顺行而下，最终完成这段波澜壮阔的精彩之旅。

预告片

对壮阔自然之手笔的敬畏与长江流域古老文明的神往让导演决定以这样一种身体力行的方式，展开深入的接近与了解。

“从青藏高原涌出的一滴水，

经过6300公里的漫漫征程，最终汇入大海。”

影片不只以一位导演，更是以一位异国旅人的视角，呈现了长江流域美丽的自然风貌及丰富多样的风俗民情。其中穿插的是不同文化间的交流，人的精神面貌与生活方式的变化，梦想，相逢及告别的主题。

就是在这次特别的旅行中，一位来自云南香格里拉名叫仁青茨姆的18岁少女第一次通过导演镜头进入“理想之国”之外的人们视线。一段特别的缘分也就此在茨姆与摄制组人员间展开。而茨姆的命运也就此发生改变。

阿部力与茨姆在纳帕海边第一次相遇

当这段奇妙的缘分在茨姆眼前展开的时候，她尚是一个怀抱一只小羊羔，在纳帕海边穿着民族服装日日等待游客前来合影的一位纯真少女。而她的收入，仅仅是照一次相收取5块钱的费用。

茨姆与导演竹内亮

在新世纪之初，镜头中这位涉世未深的少女的美丽与纯真是惊人的。在茨姆的眼中，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的事情是，在她所生活的世界之外，会有高达一百多层的高楼大厦存在；仰望天空一架小小的飞机，里面竟然可以乘坐四百多人；天上会有专供飞机飞翔的路线。她更不能想象，在摄制组人员口中提到的繁华的大上海与她的家乡香格里拉只有四个小时的飞行距离。只要短短四个小时，一个人便能如同穿越哆啦A梦的任意之门，从一重时空穿越到全然不同的另一重时空。

彼时茨姆生活的那个世界与我们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这不禁令人想到万玛才旦在小说中写到过的一个场景。幼僧望着天空飞过的飞机心怀好奇问师傅，从拉萨飞到北京需要多长时间，师傅说，三个小时就到了。不过是一段平凡无奇的日常对话，但是令人沉默与深思。

茨姆

一个世界的时间几乎是停滞的，而另一个世界的时间却是飞速。那种奇异对照的感觉，如同梦境。

上世纪30年代，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藉由小说《消失的地平线》第一次将香格里拉（Shangri-La）这个神性而极富东方神秘意蕴的名字呈现给世界。喜马拉雅山脚下这个如同世外桃源般的隐秘山谷，气候永远舒适宜人，充满鸟语花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温柔善良，与世无争，他们的内心永远没有痛苦与忧愁，永远充盈着愉悦与欢欣。香格里拉宛如人间天堂。小说的推出几乎立刻让香格里拉秘境成为无数人趋之若鹜的东方净土。

小说《消失的地平线》部分外文版封面

雪山，寺庙与云雾元素的设计

尽显人们对Shangri-La理想之国的想象

即便香格里拉并非清晰指向一个具体实地，它是一种理想精神的象征，是一个乌托邦。但在2001年正式更名为香格里拉的云南建塘，因其殊胜的地理位置，人们生活方式贯穿天人合一的理念，及古老宗教信仰的世代传承，人们仍然视这里为心目中最接近这个理想之国的现实所在。

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中文版封面

茨姆第一次走出香格里拉

来到上海

茨姆与摄制组的相遇，无论对谁来说或许都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对于导演，在新世纪之初，香格里拉与茨姆却仍然保留着一种如同沧海遗珠般纯粹而神性的美丽，在这里可以看到未被破坏的古老文明，美德与传统。而对于茨姆，导演的出现意外为她打开了一个区别于眼前这个静谧之地的新世界。

从人情来说，导演的心愿当然是想藉由带茨姆去上海的方式，把他来到这里所收获的热情与感动回馈给这个纯真的女孩，让她有所体会。但他的内心同时也是矛盾的。从天上人间到世俗红尘，从一种文化到另一种文化，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他必将面临一种道德层面的考量。

18岁的茨姆 

陌生的世界还尚未向这个纯真的姑娘展开

即便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但是茨姆并不愿意跟摄制组出去。不是不想去，而是不相信。因为导演所描述的世界对茨姆来说太过于遥远，就如同我们在阅读科幻小说时在未来世界中遨游。处处都显得不实。

而在根深蒂固的家族传统与宗教信仰中，即便去往外面也只应该去有佛的地方。而且作为一个女孩，也不便外出。尤其是上海这么繁华的地方。上海这座城市各方面都不符合茨姆家人传统的标准。

但无可置疑的现实是，世界正在改变。茨姆最终还是跟随摄制组出发了。

2011年 

茨姆与纪录片《长江 天地大纪行》摄制组人员合影

十年之后，当我们将两部纪录片比照观看，一部初访，一部再会，两部影片中间相隔十年。百感交集或许会更为强烈。因为我们的世界显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当然也包括故事中的人与他们的生活。互联网的普及变成一道分水岭，将时代一举划为两截。再去回望十年前的生活，几乎已是恍如隔世。

再会长江 (2024) 导演：竹内亮

“重访多年前拍摄纪录片时候的主人公，

完成自己与长江的十年之约。”

初到上海对茨姆来说如同一个梦境。彼时她不敢想象会有一种交通工具可以带着人们从地底穿行，乘坐地铁的感受像是要飞起来，大厦高耸像是要朝自己倒下来一样。一位从未走出过香格里拉的少女真实地表现出她对眼前这个迷离世界的所有好奇。

而十年之后，茨姆脸上已经退去昔日青涩，她如愿实现了自己开民宿的梦想，却仍然美丽纯澈。日复一日在她的民宿有条不紊打理着日常工作。对于十年前那次难忘的人生际遇，茨姆一家仍心存感恩。多年后面对摄制组意外的重访，她仍然难掩激动。善良的母亲面对镜头也忍不住哽咽。

还是抱着小羊羔的茨姆

一些东西变了，而一些东西却也始终未变

或许这部影片给人带来最深沉的触动，是十年之间人在岁月浮沉中的变幻，好像短短几个小时从头到尾看完，便已经让人经历过仿佛一生那么漫长。它仿佛带着我们亲身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成长之旅。

而变动之中也始终有一些始终不变的东西存在。那就像是我们无论走出多远，风尘仆仆回到故乡，那里也始终有一盏温馨的灯烛照亮，在等待自己归来。

十年后的再会 

导演竹内亮与茨姆

生活的巨变并未让茨姆迷失，她仍然坚定地保有一种纯粹的初心与热望，脚踏实地去生活，去做事。

《再会长江》公映 茨姆出席首映活动

图：akeuchiryo_official

众所周知的事实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偶然被拍摄到一部纪录片中，而十年之后，当年那个美丽的少女成功实现了她的梦想。因为这些事实是被影像纪录下来的。而没被纪录下来的是，十年的时间茨姆独自承担了多少。

梦想的实现不是一句话脱口而出那么简单。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克服困境潜心做事的时候，登顶似乎遥遥无期。而终于站在山顶，才发现十年弹指一挥间。只是在梦想实现的此刻，所有经历过的波折似乎已经不值一提。十年间茨姆不停辗转打零工、学习经验、渐渐习惯父母包办的婚姻、养育孩子……只有在了解所有被茨姆一一克服的严酷现实问题之后，似乎才更加能够体会一位女子梦想实现的背后其中包含有多少沉重的分量。

《再会长江》公映 茨姆出席首映活动

图：akeuchiryo_official

这个时代无数普普通通的人都有可能藉由不同的契机通过网络一夜之间意外走红。但也不乏诸多所谓“网红”追随浮躁声势涌动，随波逐流成为昙花一现的泡沫，徒有形而没有魂，徒有皮而没有骨。最终究竟是娱乐了大众还是娱乐了自己？

面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到访，茨姆会以发自内心的热诚去尽心招待，对一个陌生人的善意长达十年的时间始终铭记在心，念念不忘。美丽明净的面庞之外，是深植于内心的坚定的勇气，信念与感恩。

茨姆与导演竹内亮

图：takeuchiryo_official

茨姆的不同，是因为她始终保有强大，清晰，坚韧，纯粹的内核。对茨姆的经历内心油然而生的感动与敬畏，绝不是羡慕一个平凡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幸运眷顾。而是一位女子身上的纯真与善良，是一股生机勃发汩汩涌动的精神力量。

重访回程途中的车上，摄制组人员这样说，茨姆的世界与我们世界之间的差距缩小了。话音之中显然是有一种淡淡的惘然与失落。然而变化是自然规律，人如何能够因为不舍与留恋就能仅凭一手挽住时代滚滚向前推进的巨轮？

2023年丽香铁路的开通，让茨姆的家乡香格里拉也已变成一个铁路能够抵达的城市。十年间的变化是惊人的，无论我们置身的这个物质世界，还是人们的整体精神面貌，思维习惯与生活方式。

工作中的茨姆尽显干练

然而，技术治理的世界，物理距离或许早已不再是一种距离。科技的发达让远隔重洋的旅程可以在旦夕完成，全球信息可以通过一台小小的通讯设备即时共享。而真正意义上的距离只会是在人与人，心与心之间。心灵契合，远隔重洋亦如近在眼前。不然，咫尺之间亦远如海角天涯。

而纯真美丽的茨姆始终愿意并且能够以一种积极的心态去面对与迎接这样的改变。在茨姆看来，城市的发展是好事，因为她可以藉此将美丽的家乡香格里拉介绍给更多的朋友，向他们呈现这里的美丽与纯粹。

茨姆与导演竹内亮

图：takeuchiryo_official

变动之中总有一些东西会是恒定的，如同真理的永恒。那是一个人的美丽，善良，真诚与勇气；对万事万物的感恩与敬畏之心；对喜欢的事物始终不渝的信念与热情。而这一切，也是根植于雪域之子内心古老而纯粹的原则与信仰。

想起曾经阅读云南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工作者肖林先生三十年的守山纪录。作为一名雪域之子，他这样说，“与天地相合，这样的生活中自蕴含一种内在的生命之美。”“每一种相遇，每一个缘分，无论善恶，无论是喜是忧，都是来度化人的。”

十年之后，即便早已见识过城市的繁华，茨姆仍然笃定选择留在自己美丽的家乡香格里拉。甚至不如说，正是因为见识过外面的繁华，才让茨姆对养育自己的故乡内心生发更为深沉的情愫。

茨姆在自家民宿“仁青茨姆美苑”楼上 

图：iBooked

基于藏地文化传统的一种一致的信仰与信念，让他们没有丝毫怀疑去做出这样一种选择。选择与大自然和合相融的一种生活方式，选择珍重对待人与人之间一期一会的情感缘分。即便萍水相逢。

命运流变之中，分合聚散如云翳变幻无常。但真情是永恒的，对美的信念是永恒的。

茨姆 图：takeuchiryo_official

雪山脚下，美丽少女如雪莲，在静谧之中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内在生命之美。这个时代女性力量的话题频频推上热搜，而茨姆显然已经是很好的榜样，有力的证明。

祝愿茨姆永远美丽善良，自由奔赴热爱，赤子之心永存。

美丽的茨姆 

图：booked.jp

作者介绍

大路

大路，写作者。视藏地为精神的故乡。先锋设计与传统艺术领域从业十年，现专职写作。文字领域广阔，浩瀚，深邃。生命是持续观察，体验，学习，实践的过程。愿赤子之心永存，且读且行，对真善美的探索永无止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