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崔继成
达茂旗正北方124公里处，中蒙边境界碑
这天晚上，周副教导员回到哈站，同车来的还有一敏、精天与康郎。师团工作组对康郎写信产生疑问。信中上纲上线，言过其实，仅仅是泄愤诬陷，还是有其他动机，须要弄清楚。康郎思想消沉，精神负担较重，会不会出现其他问题，还适不适合留在边防执行任务。须面对面交谈沟通，教育开导。
副政委和教导员亲自出面，找康郎谈话。康郎直言：他想离开三连，因为野狼凶残，吓尿了裤裆，干部战士都瞧不起他，自己也觉得害臊丢人。写信是要引起上级组织的注意，并不是真的弄个叛逃事件。副政委说：“康郎同志，上级接到你的信后很重视，师团工作组详细调查了事件发生经过，对越境人员作了严密审查，在越境现场进行了查验。工作组的结论是：因大风扬沙，分辩不清道路，不慎越境。当事人发现后，立刻返回，没有发现有越境叛逃的迹象。康郎同志，你有什么想法？”康郎说：“没有！”副政委又说：“康郎同志，你在信中写道：军人越境，不管什么原因，都是错误的，都可能引起争端，这不是一件小事。这个看法是对的！越境之后，虽然没有发生边境军事冲突，但产生了影响。所以，责成越境人员进行检讨，对执行边防任务的部队进行专题教育，引以为戒。你还有什么要求？”康郎说：“没有了！我……我想离开三连！”
教导员说：“康郎！你回宗别立吧，部队撤离边防回去后再安排你的工作。”
康郎显露惊喜之色，立即站起来敬礼，说：“服从组织安排！”
工作组谈完话，一敏、精天二人来到山汉屋里。精天进屋就说：“老山汉！胆大越境，出名了。”山汉一手擒拿，欲捉他翘起来的无名指，精天灵巧躲开，无名指依然翘着。山汉说：“蓝花指！哪壶不开提那壶，用心不善。”一敏说：“那个地段是迷径，险地！”山汉说：“我知道了，蓝花指是不是也曾经出去过啊？”精天说：“出没出去，不是我们说了算，要看人家发现了没有呀。”一敏说：“说实话吧，开始巡逻，说不准出没出去，那地方是个迷魂阵，路径虽有迹可寻，横七竖八，像个九宫八阵图，说不准精天的左脚在国内，右脚出国门了。”精天说：“人家不吭声，说明我走的正啊。”山汉说：“侥幸！以后要小心，不要犯我的错误。”一敏说：“放心吧！路标已做好了。除非有人想过去牧羊。”精天说：“我对股长说：老山汉能上山打猎，也不会跑过去放羊的。全营官兵，就一个人有可能，就是康郎！”
康郎推门进屋，精天的话他听到了，一时激愤，双目怒视，脸色通红，手指紧握，看这架势，他要出手了。精天双臂一抱，满脸不屑，还带有挑衅的意味：告黑状的家伙，早就想收拾你了。
屋里的气氛异常沉闷，一向和气的一敏，此时不管不理。山汉心想：正副班长在营部打架，影响不好。急忙笑着说：“康郎来了！过来坐。”康郎不理睬，脸上怒气未敛，拳头紧攥，瞪视精天。这一架看来是不可避免了。
正在此时，丁连长喊叫：“一敏，精天，紧急任务！”两人出屋走了。
原来246界碑哨所报告，发现异常情况，界外有兵向边境移动。为防止意外，营首长决定：哨所24小时观察。丁连长不放心，决定让一敏、精天去哨所，密切监视对方动向。一敏、精天连夜去了哨所。
康郎满肚子怨气难消，看着山汉，委屈地说：“我根红苗正，阶级觉悟高着呢！你们凭什么说我叛国投敌，要去那边放羊？这是诬……侮辱我！”他写了那封信，计较说诬陷这个词，改成了污辱二字，山汉当然听得出来。一封信，弄出个越境事件，山汉差点被铐，上军事法庭，本想痛骂他一场，见康郎思想负担沉重，眼窝子一圈黑晕，不几日便瘦了一圈。山汉心生怜悯之感，给他倒了一杯水，将心中的一团火压下，把嘴边的话咽下，默默的看着这个自我折磨的可怜人。山汉不说话，康郎满腹疑虑：全营同年兵百十号人，也只有老山汉看得起我，能说说体己话。自己的一封信，看来伤害了他。康郎说：“山汉！我是迫不得已写的信，你恨我了？”山汉说：“全营官兵，都想来边防走一遭，巡逻守卫边境线，这是一份责任，也是一份光荣。你却用一封信，达到调离边防的目的。我不理解！”
康郎说：“你都知道了！我受不了这里的一切。整日的狂风沙暴，没完没了；苦水难以下咽，炒黄米如同嚼沙；毫无意义的巡逻，走回来成了土人，没有水冲洗，这那是人呆的地方啊！我不写这封信，谁知道我，谁注意我关心我。古语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写了信，不是想陷害你，而是要引起人的关注，让人知道我。教导员已批准我去宗别立了，我达到了目的。虽然手段有些卑劣，我却为自己找到了出路。我是伤害了你们，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山汉听了这些话，身上惊出冷汗，脑子里冒出：自私、卑鄙、龌龊……词汇，他感到自己的战友那么陌生，近在咫尺，却那么遥远。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谋划，他捕捉到了越境事件，实现了自己离开边防的目的。此刻，山汉觉得自己的能力，说什么也难改变他，但还是忍不住说：“你小子这招太阴了，你这人也太可怕，自私自利，不计后果。”
康郎说：“后果早想过了，无非是被精天等人看不起，说我告黑状，陷害人。如果越境偷渡被上级认定了，即便是冤案，我也有功。”山汉不由怒火烧心，面对这个品德卑劣、灵魂肮脏的人，真想挥拳把他暴揍一顿。山汉忍住了，说：“明日有班车，早点休息。”山汉以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也无用，盼他早点离开边防。【笔者注：康郎虽是虚构的人物，但现实中是存在的。自私自利者，在那个火红的年代里，不会有所作为，回到宗别里，时间不久，他退伍了】
第二天工作组召开干部会，讲述了越境的过程，越境的影响及错误的严重性，要求全体干战提高警惕，熟悉边境路线，今后不得发生类似问题，守卫好祖国边境线。营长在会上做了深刻检讨。
会议结束后，副政委提出要去看界碑。孟营长吃惊的看着首长，教导员说：“哈站已是边境最前沿，首长不可再前进一步。”孟营长说：“对对！国际形势紧张，老毛子在边境陈兵百万，大意不得！”
副政委默不作声，脸已阴沉如云，大口吸烟。不让看界碑，他心里不愿意。这情景，营首长们尴尬无趣。孟营长说：“老首长别生气，这样，我给团长报告一下，团长点头，我陪首长去。”说完，就要打电话。副政委掐灭香烟，甩在地上，说：“孟大个子，你要做什么？二杆子团长能同意吗？我是在和你们商量，你们不同意，我自己去！”说完就要出门。
山汉出现在门口，说：观察所一敏报告：今日9时，发现邻国8名军人，携带武器，向246界碑移动。
孟营长立即指示：“告诉一敏，密切注视对方动向，如发现后续部队，立即报告！”
副政委问：“什么情况？”
孟营长说：“报告首长，从目前情况判断，对方是在巡视界碑，如有后续部队出现，情况就复杂了。”
副政委说：“命令所属分队进入战备状态。”
孟营长说：“是！部队进入战备状态。”
副政委说：“地图！”
孟营长叫山汉：“地图，预案！”
山汉把地图铺在桌上，副政委看图，营长讲述作战防御方案。副政委脸上阴云已散，精神焕发，神情兴奋，他已进入了临战状态。他打过鬼子，杀过老蒋，剿过土匪，十多年没打过仗了，到了边防，似乎到了前线，老军人有点亢奋，他想为祖国再打一仗。
周副教导员进屋，说：“师侦察连报告，发现8名军人，接近246界碑，企图不明，仍在继续侦察。”副政委说：“侦察连怎么才报告？”周副教导员说：“他们进行潜伏训练，哨所有高倍望远镜，所以，一敏先发现了对方人员。”
副政委说：“来来！我们再分析一下目前的状态。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邻国的8名军人，是在巡查边界，而不是有备而来，意图挑衅，发生边境冲突，对吧？”孟营长说：“是！如果爆发大规模的军事冲突，上级会发敌情通报，边境的主要口岸会形势紧张，舆论会有报道。8名军事人员出现，是例行巡逻。”副政委说：“你的判断没错，不愧是军事主官啊！既然如此，工作组原计划要找一敏、精天谈话，我可以去哨所吧？”
首长还是要去边界！绕了一大圈，问题又绕回来了。看来首长是铁了心，非去一趟边界不可。首长和战士一样，抢着争着去巡逻。若是不去边界线，首长会留下遗憾。
孟营长无奈的看了一眼教导员，说：“哨所离边境线两三公里，首长！咱们说好，去哨所，不能接近边境。”副政委说：“放心吧！去哨所谈话，了解一下一班斗群狼的情况，立即返回。”
教导员说：“已经谈过话了，首长不要去冒险了。”
副政委说：“他们是谈过了，我还没见一敏呢。工作要善始善终。”营长喊：“警卫班，准备去哨所！”副政委说：“你们坚守指挥所，山汉带路，动静大了，会引起人家误会，发生意外。”周副教导员说：“营长，教导员坚守岗位，我和山汉去。”
保卫股长，参谋干事也要随行，副政委不让去，自己上车而行。
哈站至观察哨所一小时路程，吉普车在连绵的沙丘间绕行。腾格里的沙堆是流动的，今日的沙丘，一场大风过后，明天便会改变模样，面目全非。道路也在改变，山汉凭着记忆和指北针辨别方向，总会有一条路通向哨所小山下的戈壁。前面一个大沙梁，十米来高，金色的细沙如同齑粉被风吹起，沙梁上飞舞着数条沙线，轻柔曼舞般移动着沙堆。山汉终于看到那棵枯树，千年的扎干枯木。从这里向左行，是哨所方向。吉普车出了沙窝，驶向戈壁。戈壁滩上有路通向哨所。一座矮山，遮挡住了视野。褐色的戈壁，灰色的矮山，在蓝天下特别显眼，荒芜苍凉，无人迹也无飞鸟。一年四季，只有风儿陪伴着守边的战士。
巴彦淖尔乌拉特中旗中蒙边境
副政委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战士们辛苦了！”
山汉看到了前方的一敏，在山下招手。他听到了汽车响声，跑下山来迎接。
吉普车停在了隐蔽处，众人下车，看眼前的小山，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山石的颜色如铁一般。这山隆起在戈壁上，说是一堆石头也不为过，风剥日蚀，风化斑斑。山不高，比之左右山丘，它显得高大些。古语说：山生万物，有石而高。这山却没有挺拔身姿，也无峻峭的峰峦，不见树木森然，绿草鲜花，竟不生余物，仅有坚硬的岩石，风化的石土。岁月中，虽蜕去一身外衣，裸露的岩石，筋骨依然，傲立不屈。小山无名无景，他多么像一名边防卫士，默默地守在这里。
一敏跑来，众人相见。一敏报告观察情况：8名军人，走走停停，至今没有发现后续人员。
周副教导员说：“上观察所。”
一敏前面引路，余人跟随。山路是人走出来的，并不觉得难行。路边一个猫耳洞，放着两件皮大衣，还有干粮袋和水壶。副政委摸了摸干粮袋，问：“是炒黄米？”一敏说：“是！”用了不多时间，登上山顶，周边众山丘，错落连接，丘陵起伏，绵延着伸出了国境，这边与那边是一个完整的地貌体系。
观察所在山头的内侧，山体被掏去了一个凹槽，象个掩体工事。一具40倍的望远镜架在正中间，还有一部电话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副政委看完了周边地形，问：“界碑在哪里？”
精天指了指西北方，把望远镜调好方向，副政委看了好一会儿，说：“好远！看不太清楚。”周副教导员说：“界碑安全就好，首长，此地不可久留，咱们撤吧！”副政委没有走的意思，说：“我再看看外国军人。”
望远镜可以转动，副政委从左向右看了一遍，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他又从右至左观察，对方广阔的地域，无丝毫异常。他问：“人去哪了？”精天说：“界碑的山后，是一条深沟，估计他们已接近246界碑。”副政委说：“8名军人出现在边境，他们是在执行巡逻任务，对吧？”精天说：“从他们出行时间判断，是巡逻。”副政委说：“去看看界碑。周副教导员，我在山下看一眼，保证立刻返回。”老首长执意要看界碑，周副教导员知道劝也劝不住，他也不劝了。说：“两人留下继续观察，一敏、精天带武器，去边界。”
从观察所到界碑，中间隔着三座小山丘，驱车前往，一会便临近界碑所在的山下。众人下车，眼前的小山，与哨所小山一般模样，铁一般的颜色。所不同的是：山头上矗立着界碑。
来到了祖国的最前沿，来到了边境线，军人们情绪激昂，向庄严的界碑致礼。
界碑是国界线分界的标志，昭示着祖国主权与强大，是伟大祖国的象征。界碑是守卫祖国安全的第一防线，军人的阵地的最前沿。246界碑，如同边防卫士傲然站立山顶，时时刻刻守护着边境线，众人肃然，默默注目。界碑石块制成，上端书写“中国”两个红色大字，“中国红”鲜艳夺目，让人感到亲切温暖。稍下刻着“246”三位数字，是界碑的编码，在山下看得很清楚。
1962年周恩来总理与泽登巴尔总统签订了边界议定书，才有了眼前边界线。
副政委要上山，被周副教导员搀住了胳膊，一敏说：“有人！”与精天、山汉站在了首长前面。这时，山头上冒出两名邻国士兵，肩背着枪，并列站在界碑后面，目视着山下众人。
我国对邻国历来亲和友善，坚持和平共处的原则。此时，虽然国际形势紧张，两军相对，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外军背枪注目，并无动武之意，一敏等三人举手敬礼，表示敬意，也表达了善意。两军人转身下山，撤离界碑。
周副教导员说：“撤！”
来到哨所小山下，一敏和精天下车，他们还要继续执行任务。山汉下车告别，远处沙漠中，平地冒起了沙尘，与戈壁相接的两个大沙丘，月牙的形状清晰可见，却不见沙尘飞扬。天空晴好，风也不大，不是扬尘天气，为何沙漠里无端起了沙尘。
副政委和周副教导员也看见了，觉得异常，下车观察。这时，山汉反应过来，说：“黄羊群跑过来了。”
一敏说：“看！是黄羊跑过来了！”
沙丘垭口腾起黄烟，滚滚冲天。不多时，羊群跑出沙漠，奔向戈壁，来势好快。羊群跑上戈壁，疾如风暴，眼见黄点闪动，纵跃奔腾而来。羊儿成群结队，奔走之势虽不同于千军万马，其势也令人震撼。看群羊的行进方向，是要出境了。
一敏说：“羊群后面可能跟随狼群，请首长到哨所。”
站在小山上，群羊一览无余，羊群之后，野驼、野驴、野马跟随。戈壁上跳跃而走的黄羊似潮水波浪，如洪流滚滚，向边境流去。多时，隐入丘陵之中。
周副教导员说：“回哈站！”
作者小传 崔继成，籍贯山东高唐，1948年10月出生，1968年2月入伍，历任战士、文书，排长，一营营部书记，团组织股干事，师干部科干事，宁夏军区干部处干事、副处长，团政委、三〇六库政委等职。后在部队退休。
原文编辑：曹益民 安志平
本文编辑：徐建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