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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友主页丨李衬:老魏

 长河副刊的书架 2024-04-24 发布于山东

老魏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他个子很高,皮肤黝黑,塌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浑身透着一股古板气息。

如果不是一身运动休闲装傍身,你大可以认为他是三味书屋里走出来的私塾先生。而我们对于老魏的恐惧,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的那双“鹰眼”。

他经常偷偷出现在窗外,目光子弹般在教室里疯狂扫射,架势不亚于抗战时期150毫米的榴弹炮。

这时若是谁抬起头,不小心对上了他那双目光如炬的眼睛,那这人便会被请去喝茶,得到来自老魏亲切的“问候”。

说来也怪,老魏本科学的是音乐,不知怎的,毕业却教了语文。

当时我们班语文总考年级倒数,有老师调侃:“你们班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这时有人大胆发言:“我们班语文是音乐老师教的!”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这事传到老魏耳朵里,他也不恼,只是转过头去嘿嘿笑。

我们对于老魏的兴趣不只局限于他的教育背景,关于他的家庭情况,也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是学校对面老魏批发超市背后的大老板;

也有人说老魏家里是开手表店的,因为他上课时总爱撸起袖子,露出他亮到反光的新款运动手表;

也有人说他家里是开旅游公司的,因为他一到周五晚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魏是一个谜团,我们当时的共同爱好,就是研究关于他的一切。

我第一次以不同的视角看老魏,是在那堂讲史铁生《秋天的怀念》的语文课上。

他站在两排课桌之间的走廊上,一手捧着书,一手撑着课桌,双唇微动,一阵平稳的气息在教室中蔓延开来。

“母亲喜欢花,可自从我的双腿瘫痪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

“我可活什么劲!”

空气振了一下,余音扑面而来,许是受这强烈声波的渲染,我的心也随之一紧,缩成一团。

“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读到这里时,他竟带了点哭腔。

我鼻头一酸,跌宕的声调仿佛真的把母亲安慰失控儿子的温馨画面展现在我们面前。

我正期待着他继续把这动人的母子故事继续下去,他却话锋一转,讲起他的父亲来。

他说他的父亲是运河边上的老船长,骄傲了一辈子,却教出他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孩子。

“我当时逃学去捣鸟窝、偷瓜,父亲苦口婆心教育我,我也不以为然。”老魏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上大学的第二年,父亲走了,他终究没有看到我站上三尺讲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眼角打转的泪珠还是滑了下来,顺着皮肤纹理流进他嘴角的皱纹里。

他不好意思地扶了扶镜框,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并不成功,因为他的下颚也抽搐着,那一行泪又顺着他嘴角的沟壑滑进他的脖颈里。

待他稍稍平复后,说了一句至今我仍难忘记的话:“同学们,你们看,文字真的是有力量的。”

我们都没有出声,静静感受文字的力量,无声又振聋发聩。

从那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文学真的是有感情的。

史铁生第一篇小说发表时,他母亲已不在了,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去小院里看母亲种下的合欢花;老魏如今站上讲台,教书育人,却没有让父亲看到自己的愿望实现,所以他读到这些文字才会潸然泪下,情难自己。

他读懂,他共情,他回忆,他想念,所以他落泪。

也许文学不仅是无声的文字,它有时是春风,抚慰人心,令人动容;有时是挽歌,勾人回忆,惹人落泪。文学是桥梁,连接每一个为文字所感的陌生人。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老魏,也是我第一次真正读懂文学。

后来我循着老魏的轨迹,来到大学,学习了我喜欢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去寻找他口中“文字的力量”。

我无法确定是否找到了那份力量,但那不重要了。

在我第一次为文字落泪时我已明白,那些为描绘生活而精心雕琢的文字,永远都复刻不了某一瞬热浪滚滚的感动,却成为日后打开记忆闸门的钥匙,每转动一次,文学便闪亮一次。

(已载4月19日《德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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