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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介布衣，是历史领域创作者，长期从事历史题材类写作和研究，著有多部宋史类佳作。
【“清君侧”还是弑君王】 01 完颜永济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堂堂大金皇帝，竟然会栽在一个败军之将手中。 这个败军之将，就是前面提到的西京留守纥石烈胡沙虎，后世称之为“虎贼”。 西京丢失后，胡沙虎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还继续担任右副元帅，并代理尚书左丞。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益无所忌惮），无论自己怎么折腾，皇帝都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他全然忘记了自己“逃跑将军”的光荣身份，竟然开口又要两万士兵，想去宣平再过一把将军瘾。完颜永济没有同意，只给了他三千，让他驻守妫州（今河北怀化）。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我们不要被各种演义小说中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兵力部署所迷惑，认为三千人马少得可怜。实际上，那些以数十万计的兵力配备，大都是“号称”，你有十万军队，便可以对外“号称”百万，反正都是呼啦啦一大片，也没有人真的去数，主打一个心理震慑。 试想一下，在古代的物质条件下，一个国家能养活多少人口？男女按性别一划分，就要打个对折。幼年青年老年按年龄一划分，再打个对折。健康残疾疾病一划分，又要折去一部分。健康的也不可能全去当兵，大部分要从事农业生产劳动，不然吃什么喝什么？这么算下来，士兵占总人口的比例其实是比较低的。 这些士兵，还需要分散到全国广大的边防线和数量众多的军事要地去戍守，平均到每一个地方，数量着实不多。三千人马，在古代其实已经属于规模较大的部队了。三国前期，董卓控制京城也不过三千人马。三国后期，司马懿发动政变亦不过三千人马。 可见，只要使用得当，三千人马已足以成就大事。 可胡沙虎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自己要两万，皇帝却只给三千，对折的对折都不到，实在是不给面子，心里渐渐产生了不满（不悦）。 有如此情绪作祟，指望他能用心经营防务，无异于痴人说梦。 02 第二年，也就是崇庆元年（公元1212年），似乎是预感到了蒙古人即将再次到来，胡沙虎请求将部队南撤至居庸关以内。为了达到目的，他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蒙古兵来，必不能支。一身不足惜，三千兵为可忧。” 那意思，不是我怕死，实在是我不忍心看这三千士兵白白丢失性命呀。 不仅如此，他还故意夸大蒙古军队的可怕，说一旦蒙军打来，不但各个关隘很难守住，“建春、万宁宫且不保。”好家伙，直接把皇宫都给干没了。 完颜永济大怒，立即命有关部门严厉追究纥石烈胡沙虎的责任。事实证明，领导想治一个人，那是十分容易的。在有关部门和有关人员加班加点的努力之下，共查处胡沙虎罪名十五项（诏数其十五罪）。 很好，你不是不想在前线干吗？那我成全你！完颜永济直接将胡沙虎的官职撸了个干干净净，让他滚回了老家（罢归田里）。 可胡沙虎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在农村老家晒一辈子太阳，一心想着能再回中都继续他的高干生活。于是他“善结近幸”，主动用银子与皇帝身旁的红人搞好关系，请他们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说几句公道话。 事实证明，即便是一个坏人，只要有几个人天天说他好，也会改变领导对他的印象。在身旁风的影响下，到了第二年，也就是至宁元年（公元1213年），完颜永济决定结束胡沙虎的田园生活，打算再次将他召回中都参议军事。 消息一出，大臣们纷纷表示反对。 左谏议大夫张行信立即上书，说胡沙虎这个人“专逞私意，不循公道，蔑省部以示强梁，媚近臣以求称誉，执法行事，妄害平民。行院山西，出师无律，不战先退，擅取官物，杖杀县令，屯驻妫川，乞移内陆，其谋略概可见矣。欲使改易前非，以收后效，不亦难乎？”一句话，这是一个秉性难改的人渣，绝不可复用。 除此之外，丞相徒单镒也认为胡沙虎不可用，副丞相（参知政事）梁镗亦言其奸恶。 这是两个很有意思的人，一个相当于总理，一个相当于副总理，表面上看是正副手的领导班子成员关系，但实际上二人在工作中却经常唱反调。 前面说过，蒙古南下之初，徒单镒曾建议将昌抚桓三州的人民和物资撤到内陆，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便是这个梁镗。后来徒单镒又建议派大臣在东京开设行省，梁镗又表示反对。最终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大金先丢三州，又丢东京。 这一次，连这俩一向喜欢唱反调的人竟然也达成了一致，足见胡沙虎之不得人心。完颜永济见状，只好暂时作罢。 03 然而才过了几个月，完颜永济又旧事重提，说胡沙虎是老将，应该重新启用。为了取得大家的支持，他表示只给胡沙虎发一半的工资（半俸），但是让他和别人一样干活，似乎胡沙虎吃了大亏。 饶是这样，大臣们依旧不买账。张行信直接上书反问：“人之能否，不在新旧，彼向之败，朝廷既知之矣。今又用之，无乃不可乎？” 然而完颜永济似乎铁了心要让胡沙虎重返政治舞台，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再次任命胡沙虎为右副元帅，还增加了他的军队数量，让其“领武卫军五千人，屯通玄门外”。 完颜永济怎么也不会想道，这一离谱的人事安排，将会造成多么严重的政治后果。无论是他个人，还是大金帝国，都即将迎来命运的巨大转折。 重获启用的胡沙虎并没有对皇帝感恩戴德，相反，他还对自己曾经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耿耿于怀，对皇帝的不满也越来越深。由金入元的大臣刘祁，在其著作《归潜志》中写道：“执中（即纥石烈胡沙虎）既得兵柄，遂有废立心。” 当年秋天，蒙古大军绕过居庸关和紫荆关，直逼中都成，大金帝国已处于一片风雨飘摇的之中。 面对如此岌岌可危形势，驻守在中都城北面的胡沙虎不仅不抓紧练兵备战，相反还整日优哉游哉，“日务驰猎，不恤军事”，好像整个战局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完颜永济知道后十分生气，这哪里是一个老将该做的事？你怎么对得起我对你的再造之恩？他立即派遣使臣到胡沙虎军中，对他进行训斥。 使臣到达的时候，胡沙虎正在悠闲地喂养他的宠物鹰（方饲鹞）。当得知使臣是奉皇帝之命来训斥自己的时候，胡沙虎大怒，当即抓起鹰狠狠摔在地上。羽毛飞溅，血肉模糊，一片狼藉。使者见势不妙，连忙狼狈而逃。 这哪里是在摔鹰，分明是在打完颜永济的脸呀。鹰鹞被摔死的那一刻，君臣之间已无情谊可言。胡沙虎知道，自己已无退路，唯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反了！ 自古以来，造反从不是撸起袖子捏起拳头就能直接冲上去干的。但凡有点脑子的，总要先找个理由，把黑的说成白的，把野心包装成忠心，把男盗女娼描绘成仁义道德。 最好用的理由，莫过于“清君侧”。皇帝身边出了奸臣，或者皇帝被别有用心之人所挟持，我要替天下主持公道，打进皇宫去，抓住大奸臣。当然，刀剑无眼，万一在行动过程中误伤了皇帝陛下，或者说叛军狗急跳墙竟将皇帝弑杀，那我也只能深表遗憾。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皇族那么多，再立一个就是。即便皇族真的死绝了，那我也是可以勉为其难，担当起为人民服务的重任的嘛。 不过，“清君侧”也是分等级的。最初级的，是自己主动去。我看皇帝身边那个某某某很不爽，肯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大坏蛋，只可惜圣主被他所蒙蔽，一时没有发现。我要积极作为，自觉担负起臣子的责任，去把他给砍了，让圣主认清他的真面目，还朝廷一个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此种做法虽然简单直接，但坏处也很明显，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多管闲事、无事生非、居心不良的印象。 相比之下，进阶版的“清君侧”就要有说服力得多。先弄一份所谓的密诏，向天下表明，不是我要去，而是圣主给我下了密令，要我前去诛杀奸佞，救圣主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样一来，既做到了师出有名，又能显示出圣主对自己的信任，更容易收揽人心，成功的几率也就更大。 纥石烈胡沙虎明显属于进阶版。经过与同党完颜绰诺、富察禄锦、乌库哩道喇等人的密谋，他们决定诬陷大兴府知府徒单南平及其子刑部侍郎、驸马都尉徒单没烈谋反，声称皇帝密诏他们讨贼。 之所以拿徒单父子说事，一是因为他们是大兴府的最高长官，要想攻击大兴府境内的中都成，必须将他们拿下。二是因为徒单父子是完颜永济的心腹，不仅把持朝政，还故意克扣士兵应得的赏赐，大家早已怨声载道，将他们放到对立面，能够尽可能争取士兵的支持。 04 至宁元年（公元1213年）八月二十三日夜，大雾弥漫，胡沙虎决定动手。 当时，在中都城的北面，离胡沙虎的军营不远，还有一支部队，由徒单南平的亲家完颜福海统领。这样的危险分子，自然是不能留的。于是，胡沙虎“以好语招而杀之，夺其兵”。然后，他当众宣读了皇帝的“密诏”，号召大家同自己一齐铲除奸恶，保护圣主。 第二天，胡沙虎的叛军自通玄门进入中都外城。为了迷惑城内的守军，胡沙虎决定耍一个小伎俩。 他命人伪装成从居庸关前线回来报信的通信兵，骑马直抵东华门外，大喊：蒙军已至北关，已接战矣！ 这名骑兵前脚刚走，另一名骑兵随后便至，口中喊着同样的内容。如是者三，内城的守军信以为真，开始骚动起来。 胡沙虎抓住这个机会，声称有重要军情要同徒单南平父子商议，请他们出城一见。徒单南平没有多想，与儿子一同出城，直奔胡沙虎军前。 胡沙虎见徒单南平前来，也不废话，一枪便将其刺于马下。胡沙虎的同党徒单金寿立即上前，将坠马的徒单南平结果，又把他的儿子徒单没烈也一起杀掉。 完颜福海的儿子完颜善延及护卫十夫长完颜石古乃听闻兵变，立即率军五百人前来阻挡，经过一番激战，完颜善延“手杀数十人，身中数十矢而死”，完颜石古乃也力尽被杀。二人所部五百人无一人生还，“血流满地”。 与此同时，完颜永济也听闻了兵变的消息。他派自己的儿子手持诏书投于东华门下，凡有能诛杀胡沙虎之人，即便是平头老百姓，也可以直接升任大兴府尹，世袭千户。只可惜，在生命面前，再高的官职也失去了吸引力，“军民无应者”。 胡沙虎率叛军进至东华门外，派人喊话守卫皇宫的亲军百户冬儿及五十户蒲察六斤，希望他们开门投降，并许以世袭猛安三品官职，二人皆不应。 胡沙虎气急败坏，准备放火焚毁东华门。就在这时，宫门忽然打开，护卫斜烈投降，胡沙虎得以顺利进入皇宫。 进入皇宫之后，胡沙虎直奔皇帝完颜永济所在的大安殿。 完颜永济是个明白人，他没有做无谓的挣扎，直接问胡沙虎：“圣主令臣何往？” 圣主，自然不是指胡沙虎。完颜永济大概认为，此时的叛军已经拥立了新主，所以才会有“圣主”之问。 胡沙虎答：送你回王府（归旧邸耳）。 完颜永济没再说话，转身进入后宫。能够苟全性命，他已经很知足了。 胡沙虎将皇宫的宿卫全部换成了自己人，他自己则居住在大兴府的府衙之内。当天夜里，胡沙虎招来歌伎，与自己的同党大肆狂欢。 第二天，胡沙虎请完颜永济出宫搬回卫王府。完颜永济十分配合，拉着皇后就往外走。皇后不肯，她对完颜永济说：出宫必死无疑！ 可愿意不愿意，又岂是她说了算的？胡沙虎没有耐心跟她废话，直接接动了粗，命人将他们绑回了卫王府，并加派武卫军二百人，将王府团团围住。 当初的卫王府，现在俨然成了一座囚牢。 我想，囚笼中的完颜永济，有悔恨，有不甘，但更多的，应该是如释重负。 当皇帝的这几年来，他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内忧不断，外患不止，甚至就在胡沙虎发动政变的这几天里，蒙古军队还在一步步向中都逼近。他从金章宗手里继承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帝国，经过几年的缝缝补补，大金社稷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愈加破烂。 他太累了，他已经受够了。这个皇帝，不当也罢，谁愿意当谁就去当吧。只要能给他留下一条性命，让他安安心心当一个富家翁，他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政治斗争中从来没有失败者的自留地。尤其是被赶下台的皇帝，他活在世上一天，政敌便会担惊受怕一天。所以，他必须死。 一个寂静惨淡的午夜，完颜永济被弑于卫王府邸。他终于解脱了。 完颜永济死了，但围绕他生前和身后的是是非非，却还远没有结束。 而这一切，将由另一个更加苦恼的人来做最后的了断。 未完待续！ PS：推荐一个优秀的历史类公众号，很多原创内容值得一读，喜欢的朋友可以加关注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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