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阿瑙是新西兰峡湾国家公园入口的小镇。 峡湾是10万年间冰川流动而形成的奇观,是中国唯一没有的地貌。
镇上唯一的一家电影院里,长年在放峡湾公园的纪录片,拍得很美,景色很大,从上帝视角看下去,极尽波澜壮阔,台词并不多,一个长镜头推进的时候,配音低沉的声音响起:
As man disappears from sight, the land remains. (当人类从视线中消失时,大地仍在那里。)
这是一句毛利文化的谚语。
峡湾公园最常见的玩法有两种。大多数人并不会住在镇上,而是从皇后镇直接参与一日游,大巴开四个小时到+Milford sound(米尔福德峡湾)的两小时游轮+再四个小时回程。
我想想长途车腰酸背痛,就改在蒂阿瑙参团,往返能少四小时车程,舒服很多。
游轮行程其实是低于预期的(自助餐不错),大多数时候我的内心都默默念着“桂林山水甲天下”。也有可能我去的天气不巧/太过晴朗,据说在下雨的时候,瀑布奔流而下的气势会更惊人。
当然,路过晒太阳的海豹时,他们会看我一眼:“你才桂林呢。”
只有偶尔当船泊近峡湾的时候,巨大的山体径直矗立在面前,细细的水流蜿蜒而下,时间有一张冷峻的脸,刻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还挂着两行眼泪—— 那一瞬间,我屏住了呼吸。我当然是渺小的,我当然是短暂的。
而另一种玩法是开普勒步道。自由行徒步全长 60 公里,行程 3 至 4 天中穿越壮丽的高山景观。
(此处引用新西兰本地人的自豪发言:“只有我们自己可以弄死我们自己,哈哈。”)
蒂阿瑙因为游客不多,所以并没有太多性价比高的住宿。很多还是来参与开普勒步道的背包客,所以我最后也从善如流地入住青旅。
青旅的房东是一对当地的老年夫妇,老爷爷是有着英式幽默的户外达人,老奶奶已经不太看得见、也不太说得清楚话了。
青旅里挂满了世界各地的国旗,从窗户看出去就是农场,有羊驼一家四口闲散遛弯。这里住着世界各地、年龄各异的男男女女。
我们宿舍全是女生,有两个有些年纪的,不会讲英文。有一个美国甜妹,很像美国高中生电视剧里的校花形象,讲话时候有轻飘飘的尾音,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会接:“哇哦,那真是太棒了,你人真是太好了~”
有一个德国女生,我刚到的时候她正在公共区域做行程攻略,我和她闲聊了几句,感叹拖着行李箱转场的辛苦。她得意地挑挑眉头: “我,有车哦,要不要载你~”
有一个德国男生,总是穿着一条垮垮的印度风睡裤,腼腆,拿了新西兰的打工签在四处玩。我们聊起一个人旅行的利弊,他点点头:“对,比较辛苦就是一路上都要不停地操心下一步的行程。” “啊,下一站去哪儿好呢?” 我说我准备去但尼丁。 他挠挠头,“啊,要不我也去但尼丁?听说他们的啤酒不错……啊啦,先睡一觉,明天醒了我再感觉一下。”
有两个韩国大叔,每天做晚饭的时候就他俩最热闹,大部分人吃披萨、沙拉,像我这种煎牛排的已经算是步骤多的了。两位大叔切切炒炒能弄出来一大锅,然后分给嗷嗷待哺的孩子们一人一口白米饭蘸韩式辣酱,大家都嗷嗷说好吃,我笑而不语。
晚上的时候,一位韩国大叔在火炉边弹吉他,大家各自散落在不同角落。弹到这首歌的时候,旋律太熟悉了,一开始有一个人哼起来,后来另一个人加入了,后来和声起来了,我连头都没有回,就自然地加入唱了起来: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乡村的路啊,带我回家,去到我归属的地方。)
世界各地、年龄各异的男男女女们,在这一刻被一些柔软的心情击中了,唱完之后大家轻轻笑着、轻轻鼓掌。
(一张,冷峻的脸) 美国甜妹是被别人鼓励着去走了一天10小时的紧凑版徒步线,前面有借助一些水上巴士的帮助,然后就是一路爬升到一个顶峰。回来的时候她双颊发红,抵制不住的兴奋:“我太感谢Emily了,如果没有她,我一定不可能坚持下来。我真的快要累死了,是她一直不停说,就快到了,你一定可以的,没问题,你看上去太棒了!”
然后她给我看手机里的照片——
那样的峡湾是非常震撼的。如果说之前在船上看到的是一副雕塑小像,那么此时所见就是一幅徐徐展开、历久弥新的壁画,连绵的山脉像是灵感迸发的雕刻师激动地连手中的刀都颤抖了、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这雕刻师不是人类……没有人类,不应该有人类。
我写了那么久的万里无人,大概此时的峡湾公园是到了万里无人的顶点。
我们只是过客,而大地一直都在那里。
老爷爷听说我只去了游轮,翻翻白眼说,“那算什么景色哟!”,然后硬把我赶上了一辆山地自行车,“这是我的车,不要钱,老了但功能很好,你一定要去开普勒步道转转!”
于是我就这样参与了最简单平缓、没有爬升的一条线路。
因为太猝不及防,我是一连骑了一个多小时,停下来自拍留念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头盔带反了,一路上都像顶了个短撅着的鸭屁股!
反正也没有人,我并不觉得羞赧,只是觉得好笑(我们的情绪,是多么受到围观群众的影响啊!)。
真正的开普勒步道段是只允许步行的。一开始我是走的汗毛直竖的,因为太安静了,而且树木群太庞大了,我有种打起架来寡不敌众的心虚感。每走几步,就会遇到颜色鲜艳、张牙舞爪的蘑菇。
啊,马里奥如果在这里,可能活不过三百米。
(瑟瑟发抖的马里奥) 走了一阵,我慢慢放松下来了,没有树要跟我打架啊,也没有蘑菇要来毒我,没有闯关没有打怪,也没有游轮上大家赞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声音。 树只是树,蘑菇只是蘑菇,人类只是人类,我们只是造物主漫不经心撒下来的一群积木。碰巧有的地方人多一些,但并不代表人总是多一些的。
回到青旅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瓜分免费食物。总有些人买多了东西,懒得带走,就会放在一个单独的区域。
有人拿了黄油,有人拿了法棍,有一包看起来令人怀疑的速溶咖啡,泡了大家各尝一口,然后漫无目标地猜测里面加了什么奇怪的香料。
我揣着一包意大利面,笑成一个心满意足的无业游民。
德国姑娘突然转过头跟我说,“你知道吗,上次我去上海转机的时候,我太恐慌了!所有我手机里的app都不能用了!地图打不开,也联系不上我的朋友,甚至都无法搜索!”
我摸摸下巴,“这个嘛,我们都有对应的,呃,替代版本。”
她还是一脸震惊:“说真的,你们怎么发社交媒体呢?”
呃,我们有很发达的社交软件,但主要和同胞交流。
想想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你给自己画的圈子越小,圈外的世界就看起来越陌生,越充满敌意。
我在幻想中竖着汗毛,想与不同地域,文化的人打架,想与树,想与蘑菇打架。
(乱糟糟的草台班子!) 可是,世界是个,字面意义上的,草台班子啊----草比人多,草比人老! 我在BBC纪录片里看到过一种草,我觉得很值得尊敬和学习,有土的时候它就会生根,在某个地方停留,有水的时候它就会随波逐流,任凭海水把它带去下一个地方。 漫游,漫游!
我是陈小起,刚刚开启我迟到的间隔年,游记系列稳定产出中。 我喜欢观察人,琢磨人,记录人,“啊原来人会这样”,“啊为什么人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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