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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昆虫远比一颗恒星要复杂得多

 颐源书屋 2024-04-25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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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宋翠凤蝶的翅膀  列文·比斯

濒危中的昆虫

文|大卫·A·格里马尔迪

常言道,战争的残酷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人类之间的战争从未停止过,而人类与自然界的战争也一样不曾停歇。这两类冲突中被征服的都是无名之辈,无论死去还是活着同样默默无闻。

在《昆虫的艺术》这本书里,摄影师列文·比斯为我们精彩展现了这样一些昆虫,它们在人类与自然抗争的过程中成为默默无闻的受害者。北极熊和鲸的形象可谓无人不知,但提到以下这些物种时,人们可能就有些茫然了:达氏熊蜂(Bombus dahlbomii,又称“飞天鼠”,是世界上最大的熊蜂;黄缘椭翅虎甲(Ellipsoptera puritana),虽有“清教徒”的盛名,却藏不住其贪猎的本性;夏威夷群岛上生活着长着锤型脑袋的果蝇(异脉果蝇,Idiomyia heteroneura),在夏威夷群岛上的数百种果蝇中,它的外型在同类中显得格格不入。书中呈现的40种昆虫精选自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馆藏标本,它们都是易危、近危、濒危,甚至已经灭绝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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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虫的艺术》

[英]列文·比斯 (Levon Biss);

王建赟 译;张辰亮 审订 

中国国家地理·图书|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2024年1月

一般而言,昆虫容易让人产生疏离感的原因主要在于它们微小的体型。比斯把昆虫们的影像放大到了极致,拍出了非比寻常的昆虫肖像,将最精致的细节展现出来——微毛、刻点、口器、翅脉、复眼上的小眼、鳞片上的网纹以及感器的结构。学生时代的我常常痴迷地透过显微镜来观察这些细节,如今依然沉醉其中。“尺寸大小代表不了什么,”英国天文学者马丁·里斯曾这样说过,“一只昆虫远比一颗恒星要复杂得多。”确实如此。复杂的研究对象可能会给科学家的研究工作造成诸多困难,昆虫学家尤其会深陷这类泥沼之中。我们用尽全力地去发现、描述并命名上百万种的昆虫物种,希望能赶在其中许多物种消失之前完成,但这样的努力杯水车薪,研究昆虫的人太少了。“昆虫的物种太多,”我的一个新同事曾这样说,“而时间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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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虫的艺术》内文

相对而言,脊椎动物比昆虫受到的监管和保护要多得多。实际上,大多数人对昆虫类群不但漠视,甚至存在很多误解与偏见。在说起蟑螂、蚊子、臭虫一类的昆虫时,我常听到的说法是“害虫的生命力比人顽强多了”。即使极少数与人类伴生的昆虫确实可能比人的适应性更强,但其他99.99% 的昆虫又怎么能与它们等同呢?(我从未听说过,由于大鼠、小鼠、鸽子和欧椋鸟这些动物的存在就无须去关心其他哺乳动物和鸟类生存状况的论调)对于面向宏观自然界的科学家而言,将研究工作都聚焦在大型动物上是短视的,昆虫的重要性远不止于授粉,它们在生态系统中扮演的其他角色同样可圈可点。此外,昆虫本身就很美。最早飞向天空的动物是昆虫(较翼龙要早1亿年),最早形成复杂社会结构的也是昆虫,最早改造植物的还是昆虫。也许,正是因为它们与植物的协同进化才促使有花植物开遍天涯。我们的星球不会因为哺乳动物的消失而有太多改变,可是一旦蜜蜂和其他传粉昆虫,还有蚂蚁、白蚁这些昆虫都消失了,我们的生态系统会立刻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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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代拉钩粉蝶  列文·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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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豹凤蝶  列文·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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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基山黑蝗  列文·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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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利福尼亚甜灰蝶的翅膀  列文·比斯

在2017年和2019年,来自德国的两项昆虫种群的重大研究唤醒了全世界。这些报告称,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全世界昆虫的总体数量下降了70%至80%,物种数量则下降了约30%。这很快引发了 “昆虫末日论”。波多黎各岛、格陵兰岛等地区也相继报道了昆虫锐减的情况,其他各大洲的相关研究正在跟进。这些研究量化和验证了博物学家们长期以来观测到的一个现象:昆虫都去哪儿了?曾经在草地里、路灯下、汽车挡风玻璃上的它们,如今在哪里?

杀虫剂的使用、生境的丧失以及气候的变化是杀向昆虫的主要力量,但昆虫的减退是多种因素叠加影响的,因此很难去区分具体因素的影响效力。比如,生境缺失的影响在美国的海岸、巴西的大西洋森林以及印度的广袤平原极为显著,但这些区域同时也充斥着杀虫剂以及人工照明(夜间的灯光会吸引大量的昆虫)。有些昆虫消失的原因则令人费解。美国的一种识别度很高的大型葬甲(美洲覆葬甲,Nicrophorus americanus)曾广泛分布于北美洲东部地区,但它的数量在20世纪离奇地减退。与之类似的是黄边胡蜂(Vespa crabro),该物种在欧洲地区数量明显减退的原 因尚不明确,而引进到北美地区的种群则情况尚好。还有一些情况是意料之外的:人们原本为了提高作物产量而将欧洲熊蜂引入智利,但随之带来的病原体侵袭了本地物种达氏熊蜂。杀虫剂的影响比我们原先以为的要更加恶劣。具有神经毒性的新烟碱类杀虫剂是现代农业生产和草坪管护者眼中的抢手货,它对昆虫的杀伤力比在环境中持续存在的DDT(一种有机氯农药,现已禁用)高出7000倍,这应该是导致传粉昆虫减少的主要原因。因此,很多国家已经禁用了新烟碱类杀虫剂,尽管美国如今还在使用。再加上除草剂和杀菌剂的广泛使用(它们也对昆虫有害),昆虫基本上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无论昆虫是否因杀虫剂而生病,或者因栖息地的丧失而数量减少,其他因素亦可能使昆虫灭绝——人类活动引起的气候变化,如高温和干旱,无疑是压垮昆虫最后的稻草。根据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2021年的报告,人类对气候变化的影响证据“确凿”,而且这种影响正向我们袭 来。气温升高会使酷热加剧,引起持久而严重的干旱,这将造成大量植物、昆虫和鸟类的消亡。有些物种的分布地已经大幅缩减,只能在狭小的避难所中苟延残喘,如传粉昆虫暗带狭拟虫虻,可能轻易地被一场大火、一次飓风或一次施工建设从地球上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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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绿荆树金龟甲  列文·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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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氏熊峰  列文·比斯

我们这个星球上的生命演化已经历经了五次大灭绝事件,每次大灭绝的开端不论是陨石撞击,还是大规模的火山喷发活动,结局都是由于地球气候突变和像海洋酸化这样的地质化学剧变,最终造成生物大灭绝。自从2.5亿年前二叠纪末的大灭绝以来,今天的昆虫和其他生物从未经历过如此大规模的消亡,身为一名古生物学家和昆虫学家,我推测,新的大灭绝序幕已经拉开。即使在6600万年前的白垩纪末期,当非鸟类的恐龙、鹦鹉螺和其他物种相继灭绝时,昆虫的数量也没有遭遇如此减 退。据相关研究人员评估,生物灭绝速率在人类诞生之后较之前高出1000倍之多。“灭绝”这个词有时表意并不准确,一个物种的消失是一段漫长而循序渐进的过程,地层中的化石记录里会留下它们演化成为新物种,或演变出多个新类群的痕迹。但由于人为原因造成的生物灭绝,往往是演化之路上实际意义的终结。

掌握相关知识是物种保护的第一步,法规的制定也需要这些知识。如今,我们可以通过分析博物馆馆藏的植物和动物标本以及特定的数据集去追溯100年前的植物、昆虫和其他动物在历史中的动态变化。本书所展示的标本是从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多达2000万枚昆虫标本中精挑细选而来,其中包括由物种保育项目捐赠的四个物种的标本。也许有人疑惑,博物馆对物种的消失也应该负有责任吧?答案恰恰相反:博物馆收集标本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获取这些标本以及对其展开的相关科研活动都是物种保护工作的一部分。每一个新物种被命名后都需要由博物馆保存一枚它的典型标本(称作“模式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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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丽天牛  列文·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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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洲覆葬甲  列文·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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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骨木青带天牛  列文·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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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灯蛾  列文·比斯

通过研究比对模式标本以及博物馆的其他标本,可以将待识别的物种正确地鉴定出来,然后才能决定是否要立法保护该物种。博物馆拥有对物种鉴定的绝对话语权。2021年,康奈尔大学和哈佛大学的昆虫学家就从一枚90年前的标本中提取出DNA,用以研究一种已灭绝的灰蝶——加利福尼亚甜灰蝶(Glaucopsyche xerces),长期以来它都被当作另一物种蓝小灰蝶(Glaucopsyche lygdamus)的一个高度特化的亚种。尽管我们最后弄清楚了加利福尼亚甜灰蝶的物种地位,但如今再去采取保护这个物种或其生境的措施也为时已晚(它最初的栖息地是如今的旧金山)。不过,这样的发现也证明了博物馆里的标本对于进一步了解珍稀和灭绝的物种是不可或缺的。

为了减缓第六次大灭绝的脚步,全世界的人们应努力摆脱对化石燃料和农药的依赖,寻求更好 的农业运营方式,积极治理入侵物种,同时保护好原生及其他类型的自然环境。有的人曾主张将地球的三分之一划为自然保护区;美国昆虫学家、生物学家E. O. 威尔逊则呼吁人类要留给其他生物半个地球的生存空间。从科学的角度看,我们很清楚人类应当如何停止对自然的单边战争;政府的决心也不可或缺。就让我们从接近和了解这些被忽视的昆虫开始吧,像威尔逊所说的那样,“每一件微小的事物都在推动世界的运转”。

大卫·A·格里马尔迪  

昆虫学家,纽约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无脊椎动物学馆长


本文摘自《昆虫的艺术》前言文章,稍作编辑;图片也出自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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