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秒钟停顿休息, 都会狠狠折磨张玉竹, 把她的心全部掏空。 文/婉兮 上集回顾: 这时,张玉竹也急匆匆赶来了。 强忍着泪意和慌张,她跑到电话亭,分别给两个妹妹打了电话,恳求他们马上出门,帮着她找娃娃:“老五,你们家不是当官的吗?肯定有办法,今天你得帮我,就算三姐求你了。” 对张梦柳,她的语气又变了变:“贺斌以前不是混过吗?让他以前认识的小弟们帮忙,找到了,我出钱!一万!” 打电话时,张玉竹沉着冷静。 那一刻,脑子竟出人医疗包地清醒,在飞速盘点过自己能利用的东西后,她又以最快的速度提出精准要求。说话简约利索,半个多余的字儿都没有。 好在关键时刻,老五和老六没有掉链子。 她们的回答,也斩钉截铁,带着义不容辞的坚定。此时此刻,三姐的焦虑不言而喻,做妹妹的,自然毫不犹豫伸出援手。 这一点,是张家姐妹的共识。 挂断电话,张玉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部都是汗,一颗心高高悬起,在胸腔内颤巍巍挂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跌得粉身碎骨。浑身上下亦酸软无力,就连把话筒扣回去的动作,都重复了三四遍,才勉强完成。 可出电话亭时,腿脚也开始不听使唤,一个不慎,差点瘫软在地。 幸好,排队打电话的小姑娘扶了一把,关切询问:“大姐,你咋个了?病了还是?” “我没事,没事。”张玉竹摆摆手,喘了一口粗气,挣扎着站起来,深呼吸一口气,把全身力量都召唤过来,才强撑着一步步往前走。 须臾,她到达了文化宫的小广场。 也就是方珏口中的事发地点。 被张咏梅安排候在大门口的赵翠云,老远就望见了她:“玉竹,玉竹啊,玉竹……” 老母亲呼唤着迎上去,眼泪鼻涕一块儿掉,嘴里磕磕巴巴重复着起因经过,手脚却没个去处,哆哆嗦嗦的。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挤满了憔悴、惶恐、惊慌。 见状,张玉竹那些怪罪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妈,你回去吧,那么晚了。老五跟老六,都来帮忙了,我们会找。你赶紧回去吧,别添乱了!”她耐着性子,交代了几句,便一阵风似的,在文化宫各处搜寻起来。 无法可想时,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地毯式搜索,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当然,这个方法不一定管用。 可只有不停忙活不断寻找,悲伤和恐惧才不会攻城略地,才能让当妈的稍稍心安。换句话来说,任何一秒钟停顿休息,都会狠狠折磨张玉竹,把她的心全部掏空。 此刻,方进勇已借着爹妈联系了PC所,从百忙中抽了几个人,往出城方向寻找。 贺斌从前认识的小弟们,也骑上摩托车呼啸而出,在各条街道徘徊。 那一夜,于张家姐妹而言,注定是难忘的一夜。 一头是普天同庆四海欢歌,一头是心急如焚焦灼万分。她们穿梭在热闹人群中,却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漫天烟花,照着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在这座城市中,各自留下各自的悲欢。 然而,直到凌晨,直到回归倒计时悄然滑过,刘思勤依旧不见踪影。 姊妹几人再度集合时,张玉竹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 她半弯着腰,呼哧呼哧出着气,好不容易开了口,却是一个干巴巴的问句:“她会不会被拐走?” “不会的,那么大的娃娃了,咋个会被人拐走。你放宽心,说不定是她自己迷路了,正在到处找呢。”张爱莲安慰着,拍着三姐的后背,可眼里却分明噙着泪,迟迟不敢掉下来。 已经是1997年7月1日了。 狂欢的人群,渐渐散了。熙熙攘攘的广场上,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大街,也缓缓归于平静。 繁华过后的空荡,往往更寂寥、更悲怆。 因为对比的最显著作用,是凸显,让高兴的更高兴,失落的更失落。 张家姊妹立在大街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你们回去睡吧,我再找找看。好在JC都在找,应该还不会被带出去卖掉吧,最早的班车,也要明早才发车呢。”张玉竹自我安慰,用嘶哑的声音打发姐姐妹妹。 到这一步,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可她不能说出来,只能抱着微薄的希望,继续找寻。 愧疚的张咏梅,轻轻抽泣:“我跟你一块儿去,小娃是被我弄丢的,我有责任。要是刘家怪你,我顶上去,他们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做大姐的,永远都习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张玉竹回过头来,看了看她,摇摇头:“我自己去找吧,大姐,你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话音落下,眼眸低垂。 一个绝望而单薄的身影,凄清落在地面上。 “可……”张咏梅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张梦柳拉住了她,悄悄摇摇头,使了个眼色。 张咏梅会意,吸了吸鼻子,抬头望着夜幕,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姐妹们往回走,张玉竹又在广场上茫然坐了许久。她在思考一个问题:假如刘思勤真的被拐走了,抑或出了意外丧了命,她会如何? 恍惚中,张玉竹想起了9年前。 那时候,她大着肚子跑到个鸣来,一门心思要堕胎,要把她跟刘健共同创造出来的生命,消灭在肚子中。 谁料阴差阳错,小娃还是生了下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对这个小生命耿耿于怀,爱恨交织。多看一眼会厌烦,少看一眼又痛苦,在无数次内心拉锯中,小娃被刘健抢走。 很爱很爱小囡儿吗? 其实并没有。 这一点,张玉竹从来都不惧于承认。她的母爱,掺杂了浓重的恨意,呈现出复杂的色调,既矛盾又激烈,甚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爱恨。 痛苦时,她无数次后悔,恨不得重新回到1988年夏天,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小娃出生。 可到了今天,当小囡儿可能始终甚至可能死亡时,她忽然又惊惧交加,生怕那些不好的猜测,会变成现实。她甚至想要爬上老阴山,赶着去烧今天第一炷香,求满天神佛保佑,保佑她的小囡儿无灾无难,平安长大。 然而,脚步却带着她穿过马路,顺着熟悉的道路往前,来到了铁路商场。 来到她奋斗好几年的地方。 说是商场,其实它并没有大门。紧挨马路的,是一条窄窄的小巷,中午人来人往,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小吃摊。穿过这些摊位,往右拐,再走上几步,就是张玉竹的摊子了。 她很少夜里过来。 此刻踩着灯光,脚步摇摇晃晃,却被一种来源不明的力量推着,一步步往前而去。 可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却又慢了下来。 因为,她忽然瞥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缩着身子,仿佛守着摊子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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