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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的美学:麦田里的遥望

 df7086 2024-04-26 发布于河北

梁东方

麦田深处,大杨树下,有一个带红砖小桥的路口,麦田里用以耕种和收获的小路在这里十字交叉,而一条过去作为灌渠现在没有水的河沟也在此被与地面齐平的小桥跨越。从这里向四面八方看,四面八方都是无边无际的麦田。每一个走到这个位置的人大约都会像我一样站一站、瞭望瞭望。这是个适合站一站和瞭望瞭望的地方。

我伫立在这个位置上,这个位置的一棵小叶初成的大杨树下。大杨树落下的白色毛毛在一场春雨之后都打了卷儿贴到了地面上,同时贴到地面上的还有一颗颗绿色的杨树豆豆,这是杨树开花结果的果,它们使一棵杨树就可以拥有天文数字的后代传播力。

不过大地在人类的主宰下更愿意让麦子以这样的规模传播,杨树都被规规矩矩地排成行,列成一个矩形的苗圃方阵,远远以与麦子的绿有所区别的绿色,点缀在大地上。

站在路口的红砖桥垛上,可以拥有一个很高的视角。很高的视角之下,碧绿的麦田中间泛白的土路伸向遥远的前方,麦子在那遥远处将泛白的小路截断,一定是向左或者向右或者是既可以向左也可以向右去了。这需要走到跟前才能确认,因为遥远,也因为麦子已经长到了二三十厘米高,足以遮挡这样贴着地面的视线。

另外一种从远远的位置就可以判断小路走向的方法是看麦田里的树,尤其是有一排树的话,大概率的树下就会有一条路。其实有没有路,路拐向了哪里并不是很重要,像我这样在麦田里漫游的人,走向哪里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一直在麦田里行走本身。

如果说现实人生中还有什么如梦如幻的情境,每年从麦子开始迅速长高的时候开始,一直到它们变黄了、成熟了、收割了为止,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的华北平原大地上就是。

晨昏之间或者就算是在夜里,你只要置身麦地中间,就会有无穷无尽的诗情画意在胸中脉脉涌动,就会陶然不已地忘了归路。如果有假期或者干脆是请了假,一大早就到了麦地深处,骑车向着随便一个方向,做一日两日的麦田漫游,那简直就是人生中至高的享受。尤其是一直浪游盘桓到了夜里,选择一家乡村小店住下,第二天从那里出发,沐浴着晨光,呼吸着麦子清凉的气息,继续在麦海中前行。人生由此就像是终于拥有了无限的自由,拥有了至美的天堂之境。

在麦地里行走,即便没有树荫,完全暴露在阳光下,也还是会有一阵阵的清凉从地面上源源不断地升起。这是麦子的根茎叶中储存的水分在蒸腾,麦子是站立着的水,其中储满了水。任何一种不是麦子的其他草本植物,如果也有这么大面积种植的话,相信都会有类似的水气丰富效果。不同点是麦子的清凉效果中还有隐隐的麦香,有蒸熟的、烤制的白面的馥郁芬芳。这是事实,也是每一个徜徉在四月下旬的麦田里的人头脑中大致上都会有的想象。麦子的实用与有用与麦子生长期的貌似无用的美,在这样的意义上结合得天衣无缝。

一种于人有用的植被总是美的,这句话没有排他性,不是说对人没用的植被就不美,所有植被在外观上都具有美的特质,美这个词在相当程度上就是为植被所造就的。有用的植被的美,可以让每一个欣赏其美的人都可以很方便也很直接地将无以言表的美的感受归结到其有用性上去。这其实是一个逃避过程,逃避开了对植被自然美的属性的言语表达,而用社会性替代了。

麦子的美,首先是这样自然美属性之下的美。也许经过了数代杂交育种,筛选和改良的功夫年复一年,这种矮棵不易倒伏、穗子大而饱满、抗虫害的品种才得以最广泛地种植。麦子在阳光下近乎黝黑的绿,秧棵不高就已经有了抽穗迹象的以结果为明确目标的生长优势,都让有过过去对麦子的观感的人感慨。那时候麦子会长得很高,麦地边的杂草会有很多品种,麦田是很多昆虫和小动物的广袤家园。一个人走进麦田可以看看这、看看那,一直走了很远也在不知不觉之间。现在农药化肥的大规模使用在极大地提高产量的同时,也彻底消灭了既往麦田生物的丰富性,让人有一种走进了纯粹麦田概念的恍惚。

好在季节和气温还非常适宜,麦子的长势喜人,风吹麦海,有的叶子被翻过去又被翻回来的时候所形成的浪涛感依旧逼真。在四月中下旬的好日子里,被大杨树行列包围着的麦田,麦田边上高高低低五颜六色的菜地都整齐划一,以一年之中最接近绘画作品的普遍茂盛格式茁壮生长着。年复一年,人生中总是隐隐地存在心底里的那个最好的时候,就在眼前。不在这时候深入麦田里做长久的漫行,就又丧失了新的一年里的一次重要机会,就枉度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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