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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园漫谈】翠华山下:志同道合的情谊||刘炳辰

 一犁_书馆 2024-04-27 发布于江苏

刘炳辰

写在「松园漫谈」专栏前的话:

我与清江浦人家之间的联系肇始于三年前的暮春:“世界读书日”活动那天在淮阴师院东校区对面的知行空间书店偶遇主编章侠女士,她热忱地邀请我投稿,希望我能讲述自己的故事。自此,我开始写作,积少成多、渐入佳境。

熟悉我的读者都知道,过去我写文章以地方史志方面为主。近来,我开始考虑可写一些别的题材:我平时喜欢读什么书?听什么音乐?看什么影片?诸如此类,事关生活,都可以讨论。“松园”是我的书屋,也是位于前进路上的住所。我所有的思绪都从这里产生,以此为起点,通过文字展现在你的面前,敬请指教。


大学时,曾与校内外好友四人共创了一个学习小组,名曰:翠华山下。

翠华山,秦岭名山,我的母校西安翻译学院就坐落在进山的必经之路上,我在此生活了四年。要论那四年给我带来了什么,地域文化的影响与塑造自不可少,老师与同窗之情谊仍历历在目,但最让我感到难得的,还要数我与几位志同道合挚友的相识相知。

首先要说的是我们学校文学院中文系21级的李智繁君。智繁是咸阳人,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咸阳,那时他还是咸阳中学的高三学生。早在2017年,我们就已在网上认识,那是我高一的暑假,智繁才读初二。大概是我在bilibili弹幕网的某篇旧书帖子下面评论了一句有关汉字新旧字体区别的言论,这个给我唱和的人就出现了。当时我们都还只是停留在发现这个现象的阶段,但往往这就是求知的第一步,也是相识的第一步。

2020年秋,我已在西译院读大二了,忽然想到他住在咸阳,西安又挨着咸阳,机会难得,就提出能否见一面。至于地点,就定在了咸阳市人民中路上的新华书店。当时正值国庆假期的第二日,又逢连绵秋雨,我从太乙宫乘729路出发,在西寨十字站换上229路,到北大街转1号线,朝着终点沣河森林公园站去。下来以后,转乘不记得是几路公交车,向西北驶去,第一次看见了渭河的样貌。那天烟雨蒙蒙,渭河两岸望不到头,这才意识到原来关中平原地带也有像样宽度的河流。

夕阳时分的渭河

车进咸阳城,街景逐渐明朗,很快就到书店门口了。应该是他先认出我,总之就这样见面,然后我们进入书店。店里很大一片区域,售卖着北京出版社发行,北大中文系袁行霈先生作序的“大家小书”丛书系列。我们在此间席地而坐,没疆没界侃大山。其实智繁至今都不知道,我俩第一次见面,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那就是:我此前一直以为“局”是“尸”下面放个“司”。但那次我们随手拿起一本中华书局的书,我偶尔瞅了眼,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不过,至少自此我知道了“局”的正确写法,这是一种莫名间的必要纠正。

后来我们常去西安知旧书店

本来以为新华书店一面之后,可能还只是作为网友联系着。怎料,翻过那年的夏天到了报大学志愿的时候,智繁高考不理想,就来问我翻译学院怎么样,可以报什么专业。我一是跟他说,要是分数够的话最好就别报我们学校。二是说,如果来的话可以报我们文学院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因为我知道以他的兴趣适合学中文。最终,他还是进了我们西译院。由于这样我们就变成文学院里“师哥师弟”的关系,所以我就持续不断把我在学校学习生活的经验传授给他,一些讲课很精彩的老师推荐给他。时光如流水,转眼我工作快满一年,他也要从大三升大四了。我倒不是要故作“老大哥”姿态,唯愿这些经验他的确是受用,可以收获到一定的精神财富。

2023年冬天我与智繁同发文章在校园内刊上签名留念

智繁的爱好集中在外国文学与书籍装帧设计上,其表现形式就是收集大量珍品旧书,同时也常在电脑上做一些旧书的封面还原,所使用的字体都很是考究,力求还原本真。我在大学期间也爱藏书,每次快到放假时宿舍的书架上几乎就堆满,然后我只得把旅行箱塞得鼓鼓囊囊从西安拉回家。但与他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那时我常去他宿舍,竟发现他连衣柜里也堆满了买来的藏书,规模简直可以开一间小图书室。其实,当今图书馆里的书还真未必都是有用之书,所以我敢肯定,他的书在方圆十里,都不见得能有第二本。近些年,时代剧总是大受欢迎,但其使用的道具往往不能做到精确真实,智繁总是可以对着片中的书籍判断出相应的版本、能否符合史实,这是很了不得的工夫。此外,他也甚重书的品相,因此你能发现他藏50年代出版的书,许多书的纸张甚至都还偏雪白,而不是尽数泛黄。受“李氏藏书精神”的感召,我从大三起也开始注重起藏书的品相质量,而不只追求一贯的“实用主义”,以往收藏的不少书,虽然年份古旧,但翻起来也弱不禁风,确实失去藏的价值。不久前,看到母校在宿舍楼里设了几个大书柜,摆上一些杂七杂八的蒙混过关出版物,在我们看来确实不怎么样,其实并不重细节。我不禁就和智繁打趣道:“还不如东六607图书室以及原东八412图书室,这两个图书室分别以文学藏书和史地藏书'著称’。”这里说的正是我们各自的宿舍,只可惜除了我俩互相串门之外,几乎“无人问津”,却也算一种幸事。

2023年春天返校后,智繁送我一幅《沁园春·雪》,

同样也是上世纪60年代上海发行的原纸

我要说的第二位好友也是因书结缘。那是2021年8月份,我由于去扬州旅行,不慎赶上了个坏时候,便只能被请入瓮,来了个“14+7”套餐,足足三周不能自由活动。那时已近尾声,但精神状态也几乎崩溃,就在这个节点,我在bilibili弹幕网发了一篇旧书帖,然后请已小有影响力的智繁帮我转发,不久冒出来了个网友,名曰:三十画生,头像是上海鲁迅公园里的雕塑背影。我第一反应其实就想起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取的笔名“二十八画生”。1917年,润公曾用此名在《新青年》杂志第三卷第二号上发表过一篇《体育之研究》。那时IP地区显示制度已经开始试行,我很快看到他那一栏也显示江苏,而他账号里的内容又与西安有些关联,就尝试联系,后来得知他是本省如皋人,与我同级,在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就读。这就是刘亦洲君。

与亦洲第一次见面时在西北大学太白校区看见的井盖

我和亦洲第一次见面是2021年9月11日早晨,与智繁一起,相约在地铁2号线省体育场站的C口,目的地是我已光顾多次,藏在长安大学雁塔校区西门口的知旧书店。那天我们去了好几个西安市“主流”旧书区域。第一站往后又去了兴善寺西街书市、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北校区斜对面的文汇古旧书店和西北工业大学友谊校区东门口的拙玉旧书店。所谓书友聚会,不过如此。那年年末,西安因病毒袭扰,全城停摆,直到春节前夕,我们所在的长安区才解封,大家得以返乡。当时我买了最早的一班9点多从西安北站开往淮安东站的高铁,但其实凌晨四点多就已经要坐学校联系的包车到北站。等我们到北站时,西安地区各高校等着返乡的学生已经汇成一片汪洋。就这样钻进人潮往前涌,八点多才换好车票,开始在检票口排队。不久,我发觉排在我前面的人很像他,但又不敢冒失上前辨认,于是发了一条微信,询问他什么时候走。果不其然,上了车以后我们在车厢短暂寒暄,既有久别重逢之意,也有长安解封“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总算可以回家过节。

西安火药书局,交大淘汰的老式书架

亦洲在西北大学读书时,于校内的陕西省斯诺研究中心任要职,这是他引以为豪的课余事业,我到西大校园参观时也曾有幸听他讲解。他善于收集党史方面的文献,许多都是珍本。有一次我们去知旧书店,恰逢老板不知从周边哪个家属院收来一些“新货”,他如获至宝,问了问价就把那堆书买了下来,可见其对文献质量之追求,治学态度之严谨。后来我们每次相约出游,不管去什么地方,总要规划一个书店的线路,看看有没有值得收入囊中的文献。毕业前夕,他带我到西北大学长安校区图书馆,此中最大收获是在某藏书室靠墙成排的旧式书目查阅卡专柜驻足。我们像“开盲盒”一样查看那些书卡上的文字,其中以“民國XX年”开头,“國立西北大學圖書館”结尾的卡片都显得稀松平常。后来摸出规律,就知道什么书在什么门类下面,到史志一栏中翻着翻着竟出现“670-465-清河县志(江苏)全一册……台北:成文出版社,1983……据清光绪二年刊本影印”的字样。在陕西翻出写有本人原乡县志的卡片,使我感到惊喜。到了暑假,我们在上海碰面。当时我要去看李宗盛演唱会,又恰逢上海书展开幕,“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只得由他“顺便”代我去一下夜间场次。两边都散场后再碰面,他很心细,带了好几本历史地理学方面的书送给我。2023年初秋,亦洲去中国人民大学读研,学的正是他极为感兴趣的中共党史专业,我相信他定可以在此领域做出一番出色的成绩。待到初冬,我第一次进京探望他,那两天晴空碧净,极为明朗,与北京的红墙正搭着。他处处热情招待,使我感到不好意思。来的那天一早就从中关村大老远赶到北京站,到离开的那天在北师大门口临别前却还推辞说“照顾不周”,令我动容。

在西北大学长安校区图书馆翻出的《清河县志》卡片

老实说,亦洲是“211工程”院校的学生,而我只是一所三本院校的学生,按照当今社会上的一些评价标准,可真是天壤之别。但他为人谦和,时常对我所做的一些研究表示肯定,对我百般尊重,也说明着他为人的真诚。其实我与他之间,就是反映本省各地市教育质量不均衡的鲜活事例:他曾说,自己是因高考发挥失常才考到西北大学。其母校如皋中学与本市的淮阴中学归为同一层次。而我作为苏北三星级普高的学生,数学成绩极差,只得“土法上马”,最后拼了命考总算有了那么个结果。高考那年暑假,名字与录取院校都挂在学校的大屏幕上,似乎皆大欢喜。虽然也曾假设如果不偏科,或许淮阴师范学院也能够上,但在我大学毕业阴差阳错般又回到了高中母校工作之后,再看看现在这些学生们,大抵依旧要步我们这些前辈的老路,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也使我不免感叹那种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差距。当然,最终没上那时最想去的淮师,是因为命中似乎就是要让长安的风吹进身体,领会一番西北的豪情,也有幸识得此君。能有同与生俱来的乡土截然不同的生活,这已经很值得了。希望我们的学生,即使要面对未来的道路艰险,但如果能在途中也识得几位志同道合的友人,那自然也应有所收获。

与亦洲在景山前街看故宫西北角楼

最后要介绍的这位好友是张若愚君,孟德故里亳州人,西安工业大学中国书法学院2019级学生。若愚和我也是在bilibili弹幕网认识,我们因为某个西安城建史的话题产生互动。一开始我认为他的“西工大”是西北工业大学,所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举西工大友谊校区贴着劳动南路与友谊西路的边,那栋建成于1961年的“公”字教学楼的例子,因其属苏联式建筑风格,对称、大气又简洁,所以大概讨论的就是关于60年代前后城市建筑的话题。待到我发现他的学校不在友谊西路,而在东二环金花北路上,已是后知后觉了。

西安工业大学金花校区图书馆内景,被遗忘的时光

其实我们算是大二那年就已经知道对方,但受到大流行时期各种不确定因素的干扰,或是间歇性网课,或是根本没有返校。若愚曾戏称这根本就读了个“函授本科”,实在没有多少大学的体验感。直到2023年4月12日的下午,在地铁1号线通化门站C口,才总算见了第一面。据若愚所说,那天我的着装看起来很像他们校内附属中学的校服,所以我从地铁口上来的时候,他并没能认出我来。后来我们去了一处时光停驻的地方,也正是他学校的所在地,建于1955年的西安工业大学金花校区。由于主校区早已搬到北郊,所以这个校区就“轻松”下来,树木茁壮参天,绿化覆盖率极高,硬件设施也逐渐老旧。老校区建筑的风貌基本保持在世纪之初的状态,让人仿佛能隔空与二十年前对话。

清晨和若愚一同逛雁塔区红专南路早市

若愚对西安历史文化研究颇深,足迹遍布市内,许多常人不曾踏足的背街小巷、山村土塬、石雕碑刻、废弃厂区,他都不辞路途遥远之劳,一一探访,使我高山仰止。有次他给我寄信,信里竟夹着原国营西安风雷仪表厂印制的饭票、煤票,特别珍贵。他平时就爱收集这些古旧印刷品,连坐公交车都要撕车票放在手机壳后面,一是起到特别的装饰,二就是完成了一次收集工作。这看来平凡的举动,所积攒下的票证,待到二十年后,一定会显得格外珍贵。另外,由于他是书法科班生的缘故,我们每次出去尤其注意寻找碑刻。随着工艺技术革新,现在很多碑石都由电脑激光刻字,其字体也充满了过分规范而臃肿冰冷之气。在这一方面,我们的审美高度趋同,往往喜爱那些充满温度的手写体,因此对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碑石格外注意。若愚和我也都有住在企业家属院的生活经历,所以我们对西安市内50年代以后陆续建成的大面积企业与高校家属院颇有兴趣。可惜相聚时间总是短暂,加之很快也就毕业,我们只探访过雁塔区电信十所家属院、陕西师范大学家属院,灞桥区纺织城四棉社区,碑林区交大一村、西北大学新村,以及莲湖区省经贸委家属院,未能再有更多的去处。但除了这些大院之外,我们的确也实实在在走遍了西安的古迹街巷、城池绿地,饱尝古都的气息。

若愚寄给我的信与附送的票证

我们四个人相互认识以后,逢集体出行,常常是我来“人工导航”,若愚做具体区域的内涵讲解。虽然每次并不能全部聚齐,但我们确实希望在寻常的街景之中找到一些珍贵的事物,用以促进个人审美水平的提高。去年初夏,正是所谓“Citywalk”(城市漫步)在网络上流行的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事早已在不经意间做过了,还被取了个如此洋气的英文单词。而今,若愚仍留在长安进行着他的探索,每次看到他最新的活动照片,我的心也就立马从江淮飞回关中,只因为在那熟悉的黄土地有我的第二故乡。1991年罗大佑创作了一首《追梦人》纪念故去友人三毛,其中开头两句是“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虽然若愚不曾留过长发,但是凭着他孜孜不倦的热情,我觉得这句歌词来形容他也正合适。或许不久后,到了暑假,我们还会见面,这是值得期待的事。

2023年4月15日在钟楼,右下角是我按老式工艺做的水印

至于小组“翠华山下”的名字从哪里来,要从去年暮春我邀请亦洲来我们学校参观说起。那天最为重要的事就是约了我的恩师吴进教授座谈。在本科四年的诸位任课老师之中,吴老师对我的影响是十分深刻的,虽然他是“50后”,和我们的年龄相差了近半个世纪,但是我们无所不聊。久而久之,就成了朋友,我也就把吴老师介绍给校外的好友认识。在学报办公室,亦洲和吴老师聊起埃德加·斯诺、海伦·斯诺和艾格尼丝·史沫特莱三位与延安时期关系甚密的国际友人,这是亦洲的专长。而吴老师由于是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出身,所以大家交流起来也没有任何距离感。从不同专业领域来讨论同一个话题,反而使之丰富起来。临别前,吴老师提议我们可以建一个小群,方便交流沟通,于是,“翠华山下”这个名字就诞生了。去年六月毕业前,我们五人还曾在陕西师范大学长安校区对面有一次短暂相聚,彼此畅所欲言的愉快场景犹在眼前,也渐渐变为记忆中的美好时刻。

而今,好汉天各一方,再聚首也难。但我相信,宝贵的情谊总是不会消散的,想必它会伴随着我们很久很久,托举着我们结识更多的人,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到那时再回看原点,仍能看见最初的那束光芒。

谨以此文纪念我在长安的日子。

2024年4月25日深夜

写于清江浦松园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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