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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由一层处女膜引发的血案

 猴格 2024-04-27 发布于河南

小说表面上是写凶案,但凶案只是一桩婚姻悲剧导致的其中一个后果,所以主线还是安赫拉的婚姻悲剧

正文之前引用了一句诗:寻情逐爱 犹如一场高傲的围猎

也暗示了小说的主题。

一、拉美婚姻悲剧

最近有个社会新闻引发热议:

①#花27万彩礼订婚准新娘十余天后自尽#

媒体大同小异的报道,落脚点都在“目前彩礼只退回部分”。自杀身亡的准新娘他们毫不在意

围观群众在意。

②一百多年前,湖南长沙也有一位准新娘自杀。

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被许给一位富商做继室。家人收了高额聘礼,明知道她不愿意也不在意,婚礼如期举行。婚礼当天,这位准新娘在花轿里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湖南韶山那位著名毛姓青年,连续写了十来篇评论文章,全面深刻总结了悲剧发生的根源以及解决方案:

封建政权、族权、神权、夫权是套在妇女身上的四条绳索。悲剧的根源在不正当的礼教习俗,妇女受压迫地位低下,婚姻家庭制度不合理。

解决方案:

一是妇女要自立自强:身体成长之前不要结婚;婚前需预备够足自已生活的知识和技能;自己预备产后的生活费。

二是妇女要联合起来进行斗争。

③新郎发现新娘没有那层膜,婚礼当晚将新娘送回娘家。新娘两个哥哥为此刀人——《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的悲剧发生在1951年的拉丁美洲。

①②③的共同点:新娘的意愿无人在意,新娘家人看在钱的份上枉顾新娘的意愿,新郎关注的是自己的利益,那位著名青年所说基本都适用

二、消失的新娘

巴亚尔多·圣罗曼来到小镇是想找个人结婚。从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村镇”,选中安赫拉的原因和送回新娘的举动来看,他其实是想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处女结婚。

巴亚尔多是官二代,他父亲是“保守党政权最显赫的人物之一”,跟《百年孤独》中的布恩迪亚上校打过仗(两本名著联动了)。

他的母亲“是个大块头的黑白混血女人,据说年轻时曾是安的列斯群岛两百名绝色少女中最美艳的一位”——他的择偶标准应该很大程度上受到父母的影响。

某一天,他看见一对穿着黑衣的母女走过,问清楚了这位女儿的名字叫安赫拉·维卡里奥,宣布要娶她。

一个“穿黑衣”的细节,信息量很大。

①穿黑衣是重孝。

安赫拉有个三姐在两年前因为夜里发烧去世,维卡里奥家的人一直在给她服丧,在家时穿着简孝,出门则一身重孝。

②服丧、跟母亲出门而不是自己单独出门,说明这家人恪守礼教,那么这家的闺女肯定不会干出婚前野合这类出格的事。

事实也是如此。普拉看上去像个修女,性格严厉。她倾注全部精力照顾丈夫、抚养子女,家中的男孩被教育要长成男子汉,女孩则要做贤妻良母。

“我”母亲认为谁家的姑娘也比不上她们有教养。哪个男人娶了她们都会幸福的,因为她们从小就学会了吃苦耐劳

巴亚尔多从这么一个细节就选中了安赫拉,说明他是个聪明人,不好糊弄。

安赫拉的女友们教她把新郎灌醉,方便作假——安赫拉为什么要作假?先记下这个问题——但巴亚尔多坚持不喝多。

而另一方面,安赫拉像他设想的那样为人纯良正直,虽然准备了作假的道具,但最终没有作假。

巴亚尔多没有去追求安赫拉,而是向维卡里奥一家展示他的身价。

他买下安赫拉负责的所有彩票,把彩票奖品送给安赫拉。双胞胎兄弟去退礼物,和巴亚尔多一起喝得酩酊大醉,不仅把礼物又拿回了家,还把巴亚尔多领回家继续喝。

普拉要求他讲清楚身世,于是巴亚尔多全家高调地来到小镇,引起全镇关注。“这位将军……驱车前来,不过是让所有人明白,巴亚尔多·圣罗曼想娶谁就可以娶谁。”

安赫拉明确表示不想嫁给他,她的父母、两个姐姐和姐夫强迫她嫁。两个哥哥表示“那是女人们的事”,看似投了弃权票,其实还是支持母亲和姐姐

父母说:一个以勤俭谦恭为美德的家庭,没有权利轻视命运的馈赠——我们家这么穷,阔少爷看上你是祖坟冒青烟了,你怎能不嫁(能被阔少爷看上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安赫拉暗示两人之间缺乏爱情基础,母亲说:爱也是可以学来的(有些家长总喜欢自以为是的传授自己的经验。)

巴亚尔多8月来到小镇,9月见到安赫拉,10月第一次正式跟安赫拉打照面,12月俩人订婚,4月结婚。

这个速度超越了当地婚俗——有钱确实可以为所欲为(典型的钞能力)

巴亚尔多没有让老维家失望。

他要准备婚房,问安赫拉喜欢哪栋房子,安赫拉说鳏夫希乌斯的别墅是镇上最漂亮的房子。他拿着一万比索现金逼着希乌斯卖房——这位鳏夫宁可去死,也不愿卖掉在里面幸福地生活了三十年的房子。

宾客们送来的贺礼实在太多了,不得不拾掇出小镇上已被遗弃的第一座电厂,以展示一些最令人称羡的礼品,余下的则全部搬进了鳏夫希乌斯的旧宅。

婚礼变成一桩公众事件,总共花销约1万8比索。

三、不科学不合理的社会观念是枷锁

“头一天结婚的漂亮姑娘被退回了娘家,因为丈夫发现她不是处女”被称为小镇“轰动的丑闻”,风头盖过了“主教来了但没下船”的大新闻。

连着两天,她都霸占小镇“热搜榜”——婚礼在前一天荣登“小镇头条”。

已经发生的客观事实无法改变,安赫拉的母亲和哥哥们只能想办法尽力挽救。

她半夜被送回家时就已经挨了母亲一顿暴揍,哥哥逼她说出一个人名时又把她摔向餐桌——必须有人为那层膜负责,而这个人不能是安赫拉。

母亲普拉是整个刀人计划的主导,这个计划本质上是保持维卡里奥家族的社会认可度。

维卡里奥兄弟刀了纳萨尔之后,小镇绝大多数人认定的受害者只有新郎巴亚尔多·圣罗曼。

当初开着美国福特车高调来到小镇的圣罗曼一家,再次高调地以奔丧的方式来到小镇:穿着丧服,披散着长发,脱掉了鞋,揪着头发,放声哭号……

“我”的评价是“这样的悲痛只能是伪装,为了掩饰更大的羞耻”。

大家都认为安赫拉是“遭人诱骗”失去了那层膜,很多人亲眼目睹纳萨尔被刀,但大家不认为他们是受害者。

巴亚尔多为什么要找一个处女,为什么发现新娘不是处女就要将她送回娘家(白天刚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维卡里奥兄弟为什么非得刀纳萨尔,都指向一个答案:

他们和小镇居民都认为XX膜=处女=纯洁,一个没有XX膜的新娘会让她自己和婆家娘家蒙羞。

安赫拉不是处女,应该被新郎“退货”,纳萨尔夺走安赫拉的处女之身,应该被刀。

在这个观念的指引下,一层膜引发了一场血案。

马尔克斯说,维卡里奥兄弟“这么做是万不得已,这就是这出悲剧唯一的、真正的新奇之处,这类悲剧在拉丁美洲相当普遍”——拉丁美洲应该改为全世界

安赫拉的女性朋友们很熟练地教她在新婚夜作假,她们告诉安赫拉,“几乎每个女人幼年时都因为某种意外失去了童贞”,都说明这样的悲剧绝不是偶然现象。

更何况从生理学角度来说,XX膜本来就不科学

千百年来,那层膜锁住了古今中外多少女性的自由,因为那层膜发生了多少悲剧,无法统计。努力想了一下中国的相关文学作品,想不出来,想到的是贞节牌坊。套在女性身上的枷锁很多,膜只是其中一个(想起网上有人叫嚣的话:古代高额的聘礼及八抬大轿迎接的是处女而不是xx。用来讽刺现在的女孩多不是处女。)

从准新郎要彩礼这个新闻来看,中国还有很多女性仍然戴着婚姻不自由的枷锁,不知道现在的拉美女性怎么样。

四、对待男女的双重标准

当地新娘需要“在婚后的第一个早晨,将亚麻床单晾在院子里的阳光下,以展示那象征贞节的血渍”,这跟中国电视剧里带血的白手帕,还有历代皇帝旌表的烈女、政府建立的贞节牌坊如出一辙。

古今中外的男权思维都是相通的。

非处女要被“退货”,非处男可以随便浪。男性不需要贞洁。社会对女性的苛刻实在太明显。

“忠厚老实人”佩德罗得过淋病,“病情十分顽固,军医最暴烈的治疗措施、狄奥尼西奥·伊瓜兰医生的砷剂和高锰酸盐清洗剂都无济于事”,他为此饱受折磨,尿尿时“就好像往外尿玻璃碴子”。

但他从不觉得羞耻,反而“像得了勋章一样到处炫耀大人物才患的淋病”,他的双胞胎哥哥也觉得很光彩。

《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中都写了这种男性得了脏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炫耀

婚礼结束后,双胞胎兄弟和纳萨尔在妓院一起喝酒唱歌,谁能想到,5个小时后,他们会刀了一起嫖过娼的朋友呢。

再看旁观者“我”。婚礼上趁着醉酒欢闹,“我”向刚刚读完小学的梅塞德斯求婚(14年后结婚),婚礼结束后跟好朋友纳萨尔一起去了妓院。

马尔克斯顺便交代了一件事:妓院的姑娘,们,已经不停歇地工作了三天三夜,先是偷偷地招待婚礼嘉宾,之后又敞开门款待我们这些狂欢之余尚未尽兴的人。

“我”和纳萨尔在妓院有一个共同的性对象玛利亚·亚历杭德里娜·塞万提斯。玛利亚“十分尊重他(纳萨尔)。只要他在,就绝不与其他人上床。”但婚礼当晚却悄悄给“我”留了门,“让我偷偷地回去跟她私会”。

对玛利亚的描述是:

没有谁能比得上她的床上技艺。是她夺去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童贞。她教给我们的比我们应该懂的要多得多……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玛利亚嫖了所有小镇男青年呢

兄弟俩进了监狱,马尔克斯补充了一个关于牢房的细节:牢房是镇长下令修建的,他说哪家旅馆也比不上这里有人情味。

对人情味的注解是“我”弟弟的真实经历:有一天晚上他因为打架被关进牢房,镇长允许他挑一位混血姑娘一同过夜。

马尔克斯特意强调镇长此举“仁慈”。

坐牢的男人还有姑娘陪伴,女人是什么呢?不过是镇长作秀的工具、男人的玩物。

对巴亚尔多私生活的描述不多,但小镇男青年和婚礼嘉宾都这样,这个走过多个小镇寻找处女的官二代还能是一朵白莲花吗?

更别说他洞房时的表现完全不像安赫拉女友们描述的那样:新婚之夜,大多数男人都非常紧张害怕,没有女人的帮助,他们什么也办不成;等到真相暴露,他们又会茫然无措。

——这是没什么经验的男人的反应,巴亚尔多正好相反。

他知道不喝多,保持清醒,或许他还有意识地查验他选中的新娘是否还保持童贞;他还能发现新娘不是处,或许是通过有没有血发现的,或许就是凭他的性经验发现的;当他发现新娘不是处以后,非常果决地在半夜把新娘送回娘家。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新郎收到的结婚礼物是一辆敞篷汽车,车徽下方用哥特字体刻着他的姓名。新娘收到的是一整套可供二十四位客人使用的纯金餐具。

纯金餐具也改变不了礼物背后的寓意:

新娘要承担服务别人的职责。而新郎只要自己开心就好,车既可以供他走四方享乐,又可以展示给别人看,充分满足虚荣心

五、马尔克斯的女性主义意识

马尔克斯说,这部小说是他没有大男子主义的一个例子,是对大男子主义本质的透视和谴责。

整个故事的缘起是安赫拉那层膜,但一直到最后,马尔克斯也没有说她是怎么失去的,因为不管是从叙事手法还是情节发展来说,膜只是一个工具。

过于纠结膜的事情,反而会掉入男权思维的陷阱

牛奶店老板娘说了一句振聋发聩的台词:那一天我才发现,我们女人在这世上是多么孤独。

她理解兄弟俩刀人之前到处宣扬的苦衷,也明白他们俩不是真的要刀人,只是不得不被架上去,所以她更能理解这件荒唐的凶杀案背后,安赫拉和无数女性的苦和泪。

“女主角”安赫拉是一位觉醒的女性。她从小被严厉的母亲教养长大。维卡里奥家族的4个姑娘中,安赫拉长得最漂亮,“出生的时候脐带绕在脖子上,跟历史上伟大的王后们一样”——她从小就被当成一件“奇货”,家人对她寄予厚望(必须要卖个好价钱)

但她不是一个容易被物质打动的女孩,也不会被家人的想法左右,物化自己。巴亚尔多送她彩票大奖,她不为所动,本来就不应该收的礼物,还需要她去说服父母退还。

她为姐姐服丧之前,“我”曾经见过她的另一面:她穿戴得很成熟,还烫了鬈发——这个细节说明她有叛逆的一面,或许也说明了她失身的原因——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

面对“金龟婿”的垂青,她敢说不。

家人逼迫,她还有勇气继续说不。

巴亚尔多想请主教为他们主婚,安赫拉说:我不想让一个割下鸡冠子做汤,而把整只鸡扔进垃圾场的人为我祝福。

这位主教地位超然,全镇膜拜。安赫拉不放在眼里。林妹妹说“什么臭男人戴过的”,也对世俗男人崇拜的贵族北静王嗤之以鼻。

婚礼当天,新郎迟到两个小时——没有人问过原因,新郎自己也没有交代,她拒绝穿上婚纱。说:他如果不来我倒是高兴,但不能在我穿戴整齐之后不迎娶我。

“我”加了一句注解:她的审慎合情合理,因为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最难堪的不幸莫过于穿着婚纱被人抛弃。

“安赫拉不是处女还敢蒙上面纱、插上香橙花,事后被看作是对纯洁象征的亵渎。”“我”母亲认为她拿着一副标了记号的牌还敢赌到最后是很有勇气的行为——都是世俗偏见。

因为那层膜,她从此被钉在耻辱柱上。曾经的“奇货”变成了一件被退回来再也无法出售的残次品

在强大的社会压力面前,她没有屈服。她的母亲把来采访的“我”视为“惹人嫌恶的幽灵”,安赫拉则“毫不避讳地将全部细节娓娓道来”。

她的母亲努力想把她变成活死人,但她没有被世俗偏见锁住。

她觉醒后站在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看待她那位蒙昧的母亲——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清了真正的母亲:一个可怜的女人,全心崇信着她自身的缺陷。

她幽默,成熟聪慧,“最终对自己生活的理解”让“我”感到吃惊。

但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她对“我”说:

巴亚尔多在把她送回娘家的那一刻,就永远地留在了她心上。那对她是致命的一击。“妈妈动手打我的时候,我突然开始想念他。”抽打仿佛不那么疼了,因为她明白那是为他而受的苦。

是的,安赫拉爱上了巴亚尔多——严重怀疑她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毕竟此前她从没看上巴亚尔多。

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使最后她和巴亚尔多在一起了,这也不是一个大团圆结局。她最终还是没能摆脱社会给她的枷锁。

虽然巴亚尔多并非有意迫害她,只是维护自己作为新郎想娶一个处女的权益——他们把婚姻当成了买卖,但婚姻毕竟不是真正的买卖,没法明确说一个处女多少钱。

但安赫拉的悲剧跟巴亚尔多脱不了关系。更可悲的是,这个姑娘还爱上了这个制造她悲剧的男人。

安赫拉让人敬佩的地方,在于她的勇敢和果断,“第一次成了自己命运的主人,”“除了自己,她不再承认任何权威,除了自己的痴念,她不再受任何他物驱遣。”

当她明白自己爱上了巴亚尔多,马上就开始行动。

17年间,她给巴亚尔多写了近2000封信,并不是摇尾乞怜,而是写她某天无意中在某地又看到他,试探他有没有看见她。后来是埋怨她为什么没有回信,之后就一直写下去。

写信的过程其实是整理思绪的过程,也可能写信成为她的一种精神寄托,总之她一直坚持写了17年。巴亚尔多最后带着这没拆开的2000封信来找她。

当年的事对巴亚尔多也造成了伤害,他在伤害了安赫拉后也没有开始新的生活——再寻找一位处女结婚。

从结局看,这对夫妻显然都是不科学不合理的社会观念的受害者,而另一个可能不那么无辜的受害者纳萨尔,却永远停留在了1951年。

(在没看到最后一章节时,我以为作者会让觉醒的安赫拉享受孤独到终老,但作者却安排她爱上巴亚尔多,这不是斯得哥尔摩综合症又是什么呢?

或者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人的安赫拉的局限性?因为她生活的社会环境和从小接受的教育以及所见所闻,让她的那点觉醒消散了?所以才会爱上给她带来伤害和悲剧的巴亚尔多。

那么,要为安赫拉处女膜负责而被刀了的纳萨尔呢?他是和安赫拉自由恋爱还是诱骗了安赫拉呢?抑或是冤枉的呢?作者为何没有交代(避而不谈)呢?实在是让人奇怪。

但现实就是荒诞的。)

作者:转蓬飘飘(斡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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