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辉古城】此地名玉带，当年踏彩虹——卫辉府玉虹桥探访记

卫辉博物馆碑林

此地名玉带，当年踏彩虹

——卫辉府玉虹桥探访记

（一）

   卫辉市博物馆碑林藏有一块不太起眼的残碑，即《□□玉虹桥记》。高43厘米，宽74厘米，为嵌壁长碑。正文楷书，22行，满行22字。前4行、后12行为题名，中间5行以诗代史，叙述重修玉虹桥之缘由，后缀1行为立碑时间“崇祯十一年二月十一日发心同立”。四周有波浪纹。由于前半部有残缺，故而碑题不全，从而影响整体阅读，长期以来不为人所重视。其实，细品内容，却别有洞天，它与潞王府的发展有着密切关系。为保存资料计，特录碑文如下：

    □□□岁千千岁。

    □□正信官李进。

    □□□信官陈登。

    □管工兼造信官吉登科、王进朝、李国用、冯尽忠。

    此桥昔因希秋募，五十年来登发心。

    喜舍资财愿修功，合府同寅公乐成。

    又有吉王李兼造，地脉□成万载兴。

    即此永埀于不朽，往来通济百千春。

    崇祯十一年二月十一日发心同立。

    宫贵：贺老娘娘、邢老娘娘、陈老娘娘。宋桂女、赵承嗣女、吕承嗣女、王堂女、冯时泰女、王克柱女。

    局官：安得成、张朝、李实春、徐善、王问臣、卜钦、李登选、闫屡善、陈永寿、李文升、耿添祥、李尽忠、田吉祥、卢朝、陈国泰、于得水、姜连、贾成、李□福、黄添寿、张尽忠、许腾、王玉、李九成、王加晋、黄家用、高应兆、□□□、陈应相、吴朝明。

    书堂官：冯万里、王宗信、吉守礼、陈福。

    石作□□□。瓦作李景和。土作贾应高。

    僧永裕。道邓通□。僧如香、远冬。

卫辉博物馆

（二）

   该碑前后皆为题名，形似题名碑。这些题名中保留了明晚期潞王府的众多信息，十分珍贵。为此，特地请教了目前在潞王研究乃至于明藩研究中首屈一指的苏东鹏老师。他根据明藩体制特点，认为该碑题名中除“□□□岁千千岁”即“潞王千岁千千岁”（小潞王朱常淓）外，其他题名皆为妃嫔及后宫官员。按惯例，王府中长史司负责前庭事务，承奉司负责后宫事务。因王府后宫官员中只有承奉司有承奉正、承奉副的设置，故“□□正信官李进”即“承奉正信官李进”，“□□□信官陈登”即“承奉副信官陈登”。“信官”不是王府体制内官员，而是临时负责此次修桥立碑事务之人，类似于民间信士之会首。

   碑后题名中的“贺老娘娘、邢老娘娘、陈老娘娘”乃大潞王朱翊鏐之妾媵。据《御赐潞简王圹志》：“之国壹纪，未有子嗣，奉特旨命选妾媵杨氏、贺氏、郭氏、邢氏、陈氏、常氏、梁氏、李氏、孔氏、诰氏拾人。”潞王之国卫辉是在万历十七年（1589），一纪共12年，杨氏等10人入府时大概不超过20岁，到崇祯十一年（1638）已约58岁左右，推测可能仅有贺氏、邢氏、陈氏存世了，故3人得以列名。这10人中，有子嗣者仅2人。杨氏生长子（未请名，殇卒）和第三子朱常淓，贺氏生次子朱常溶（殇卒）和第四子朱常（氵坒）（天启年间册封为宝丰郡王，明末，未随潞王南渡，故而流落民间，不知所终）。因此，立该碑时，贺老娘娘的地位在潞王府是比较高的。

潞王府戏台

   按明藩“宫贵”体制，只有妃、继妃、次妃、夫人几个层次。那么，碑中的“宋桂女”等应为潞王“夫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位潞王的“夫人”而已。但比较可贵的是，此处竟然列出了这些“夫人”父亲的名字，就为研究潞王府后宫乃至于外戚的构成提供了真实素材。至于那些“局官”，苏老师认为，明中后期，藩府体制有了一定变化，长史司主外，承奉司主内，“局官”应归承奉司管辖，说白了，即后宫太监。此碑竟然列出了崇祯十一年时潞王府后宫30位太监之姓名，这在目前明藩文献中硕果仅存，实在是弥足珍贵啊！“书堂官”不是太监，应是潞王的贴身文化侍臣，与朱常淓艺术素养的逐步积淀和养成有一定关联，说不定其中有琴棋书画技艺出众者。文末还提到了僧、道姓名，显示出潞王儒道并蓄（甚至于三教合一）的宗教思想。

   因此，该碑记述了崇祯十一年前后潞王府后宫出资重修玉虹桥的情况，对研究潞王府后宫构成及参与地方公益事业的善举有帮助。

   其实，潞王府后宫的此类作为应该很普遍。比如香泉寺《潞藩兴造碑记》（崇祯四年立）题名中就有“大明潞简王妃李氏”、“宫贵宋桂女、冯时太女、丁宣女、赵承嗣女、王克柱女”、“承奉正徐永安、李登选，副梁栋、□承玉”、“典宝局写字王问臣”、“内执事官王进朝、黄国栋”等，当然，还有“潞藩国主净宁”（朱常淓）。比较两碑的题名，既有不同，又有重叠，从中可知自崇祯四年至十一年潞王府结构的某些变化，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可能是玉虹桥旧物

（三）

   然后，再来看看该碑的主体，即一首诗：

此桥昔因希秋募，五十年来登发心。

喜舍资财愿修功，合府同寅公乐成。

又有吉王李兼造，地脉□成万载兴。

即此永垂于不朽，往来通济百千春。

   说真的，这首诗写得有点水，有点丢潞王府的身价了。不过，也有可能其重点本身就不在诗味上，而是借诗的形式叙述此桥的历史和重修的史实。

   首联叙述此桥创建于五十年前，募赀倡修者是“希秋”；而五十年来，发心修桥的是“登”（陈登）。颔联写在陈登“喜舍资财”的感召下，潞王府“合府同寅”共同参与，形成了“公乐成”的局面。颈联指出吉（吉登科）、王（王进朝）、李（李国用）等成为主要督修者，终使该桥凌空出世，飞架南北。尾联乃歌誉之词。

   诗中的实际内容并不多，但该桥创建于五十年前是肯定的。那么，该桥是在什么情况下创建的？“希秋”是谁？它的盛衰与潞王府有没有关系？

可能是玉虹桥旧物

（四）

   查《乾隆汲县志》，有几则史料与玉虹桥有关：

    玉虹河。土人又呼为玉带河，在城内旧潞藩前。东西横栏。城垣下有铁窗户，以便旱溢通泄。今铁窗户塞。（卷二《山川》）

    察院。在南门内，玉虹桥北。明万历十四年，知府周思宸建。（卷三《公署》）

    玉虹桥。二洞，在南门内，与正阳桥同时建。（卷四《桥梁》）

    正阳桥。三座，各三洞，在明潞藩府正门外，即当日旧城河也。明万历十六年封藩，展南城，知府周思宸建。（卷四《桥梁》）

   据上述资料推断，玉虹桥旧址在察院之南，玉带河之上，正阳桥之西。若按现在的方位判断，在从南门至一中的内城中轴线与玉带河交叉之处，位于现在察院口街之南。其旧址已在地面之下了。

望京楼

   近来，整理明清卫辉知府史料，读到了明王时济《龙坞集》卷十六《玉虹桥记》，可算是找到了玉虹桥的“老根”了。即：

    卫郡旧城，方七里，河水环之。直南有桥，访落，靡所征记。万历癸未，今上析桐，以封介弟，是为潞藩。于时，守臣经始。度地湫隘，虑无以称隆旨。遵淢而南辟之，近里许，乃河水亘贯城中，若围玉，何奇也！顾桥以久圮，行人病焉。

    岁壬辰，布衣李希秋从燕来，脱身为人佣，乃独嗜义如渴，时负土石补甃之，已知非经久计。会男子李教鉴等誓募赀重构，永图厥劳。诣郡守，请署令。守曰：“桥梁，王政所先，官职其事。若曹能任之，甚善。”随咨及郡丞齐安曹公继孝、别驾安德卢公茂、司理南中童公正蒙、汲令王君有道，咸许可。遂下令，所在醵费，直俾之主进。微视以风，民应如响，输算沓集，委缗若坻。乃始诹日鸠工，绝流攒堑，伐石易甋，巧力竞趋，曾不愆素而桥成。高若干，下为空，以行水者二；阔若干，长若干。旁翼石栏，如其长。颜以嘉名，盖云“玉虹桥”。郡人黄玄氏将摭本事，勒之石，让功于守。

    守曰：“嘻！奸人之有，是为不义。兹役也，秋等罹胼瘃，与乡贤豪士嘉与乐成之，守何及焉？重惟昔者，郑侨以乘舆济人，尚谓不知为政；周人造舟为梁，卒亦兴徒无已时。孰与孱功一朝，迄于永赖？民不劳而就绪，为利何博哉？不然，藉令卫人日搴长筊而薪不属，安得轮蹄往来如从枕席度也？”辄为记而铭之。铭曰：

    爰从肇判，越有川泽。桥梁聿兴，王制有常。事在公府，匹夫曷胜。岂其为佣，投袂而起。毅然首义，前于后禺。不日成之，愧乃三事。萌隶急公，遡古则有。锺离叶阳，彼何人斯。□□□是，于昔有光。岁在执徐，诹事跰踵。天泉告勚，用载□□。勒之贞珉，以兴嗣岁。

潞王府青铜器

   从文中看，万历二十年（1592），布衣李希秋、李教鉴等“募赀”，在旧城河废桥残址上“重构”新桥，得到了府县一干官员的支持，终使得崭新的“玉虹桥”横空出世。此桥乃二孔石桥，“旁翼石栏”，未列高、阔、长数据（以“若干”代之，以待刻碑时再填具体数目）。竣工之后，人们请时任太守王时济撰记，即《玉虹桥记》。既然“勒之贞珉，以兴嗣岁”，那么此文就应该摹刻上石了。但该碑已佚，颇为可惜。若老天眷佑，或有残石出土的那一天。一旦该碑现世，就可从题名等内容中获知玉虹桥创建、形制、规模、作用乃至于玉带河的由来等历史信息，为将来的卫辉市日字型水系中玉带河流域的开发提供文化支撑！

   另外，还可以解决一个困惑，玉带桥是否为潞王府所助建？

玉虹桥旧址

（五）

   《同治稷山县志》卷五《人物》：“王时济，字道甫，万历间进士。雄才硕学，名重一时。性尤孝友，田产择其善者让兄。建汾桥以成父志。督饷西秦，士伍颂德。榷税清源，额外多解银四千有奇。以劳迁卫辉知府。会潞邸新造，官此者辄狼跋见跲，时济独雍容坐理，多所规正。所著有《龙坞集》若干卷行于世。”

   王时济是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十九年（1591）任卫辉知府。玉虹桥“重构”于万历二十年，王时济应邀撰记，当在情理之中。值得注意的是，“会潞邸新造，官此者辄狼跋见跲，时济独雍容坐理，多所规正”的记载颇令人回味，其中应当蕴藏了许多与潞王府有关的历史隐秘。

   潞王之国卫辉是在万历十七年（1589）。翻开《顺治卫辉府志》《康熙卫辉府志》《乾隆卫辉府志》，查阅潞藩之国前后的太守资料，周思宸万历十二年任，霍鹏十七年任，曹鈇十八年任，王时济十九年任……除周思宸以工部都水司郎中升任卫辉知府达四年之久（肩负着协调潞王府建造等重责）外，霍鹏、曹鈇的任期太短了，为什么？从“官此者辄狼跋见跲”看，两人的遭遇一定与潞王府的掣肘有关。

正阳桥残存

   潞王朱翊鏐是万历皇帝同胞弟，人们号称“天下首藩”。它在卫辉开府，一定与地方政府有一个“痛苦”的磨合期。据《明实录》，潞王五月到卫辉，九月十三日，汲县知县李赋秀就揭发周思宸等侵冒潞府修造及之国迎接银两，该案轰动一时。虽然潞王上疏明心，同意“两相质对”，但朝廷采用拖字法，最终不了了之。关于此事件，大概率可以理解为地方官吏给潞王府的“下马威”。之后霍鹏、曹鈇的即任即迁，定是“痛苦”磨合的产物。在霍鹏、曹鈇接连离开后，朝廷慎择王时济担任卫辉知府，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龙坞集》卷二十七收录了两首很有意思的诗，即《潞府至国送至南馆陶二首》：

    策命亲王日，分茅大典成。两官牵爱子，介弟别皇兄。无奈连枝重，将如一体情。犹怜藩国近，千里密燕京。

    卫国封康叔，周王重剪桐。九重分缇骑，中使肃行宫。此日山河誓，千秋带砺同。愿言崇令德，享祚自无穷。

正阳桥残存

   诗的内容虽乏善可陈，但《龙坞集》卷二十七所录皆为“赠答”。在潞王之国途中，王时济“送至南馆陶”并赠诗，说明王时济与潞王是有交情的。从王时济出身及仕历看，并不显赫，他之所以“送至南馆陶”，或许不是偶遇而献殷勤，很可能他是朝廷指定的护送使臣。可以推想，自京都至南馆陶，王时济的尊重、照顾、抚慰一定给潞王留下了深刻印象。故而在卫辉知府的选择上，潞王虽然不可能直接干预，但朝廷肯定会酌情选择的。因此，“时济独雍容坐理，多所规正”也就顺理成章了。他的到来，应该极大地缓解了潞王府与地方政府之间的紧张关系，连《卫辉府志》也称其“崇简要，不事严”，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一点。

   我们不知道王时济任职时长，只知道随后的刘迁、刘元会、翁汝遇、何廷魁、孙凤翔、侯国等皆仅缀以“万历年任”，连带着天启年间赵九真、谢子诏、胡鹗，崇祯年间苗自成、安傅、边仑、苗进忠、邓希皋、赵虞佐、文运衡等，《府志》中也没有准确的历任时间，着实令人奇怪。这是否有潞王府的“原罪”在其中呢？我想，万历年间那几位可能会中招，其他的大概率不会。因为到了天启、崇祯，潞王府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了。再者，《康熙卫辉府志》《乾隆卫辉府志》是清人编纂的，以清人的秉性，废明藩算的了什么，若真有“罪恶”，清人一定不吝“直书”的。那么，为何卫辉府明晚期的资料残损得那么厉害呢？目前还没有结论，还是留待以后再考吧。

玉带河

（六）

   细品《玉虹桥记》的内容，发现王时济绝对是官场老手。他叙述玉虹桥的“重创”时，没有提到潞王和潞王府的作用。

   我们知道，玉虹河（玉带河）是在旧城河的基础之上建成的，玉虹桥是在旧城河废桥旧址上“重创”的。既然玉虹桥与正阳桥建于同时，那就绝不可能与潞王府无关。乡民首倡、官府赞襄大概率是做戏时的托词，做整体规划、出大头的一定是朝廷和潞王府。正阳桥是潞府专用，玉虹桥是作用于地方，二者各担其责，其功能划分甚是明确。所以，玉虹桥的“重创”是政府的“曲线”动作。

   这样的架构无形中也强化了卫辉内城南北中轴线存在的事实。

玉带河落日

   前段时间，墨泉、小七等文友热心于探讨卫辉古城中轴线的存在，墨泉特地向专家求教，小七专门撰写《探访卫辉中轴线，感受古城风韵》，皆有很大收获。我的理解是，中轴线肯定存在，只是自然形成与特意设计的差别而已，我比较认同前者。卫辉古城创建于东魏，那时的文化理念和建造实践，现在很难知晓。按照古人习惯，城池的建造一定与山川走向密切相关。卫辉西北为太行，人们在有意无意中把卫辉城建成瓮形，敞开西门，关闭东门（甚至不设东门），聚山川之灵气，蓄深厚之人文。所以，卫辉城是“斜”的，因为太行余脉是斜的。我在辉县褚丘考察时见到一通古碑，上边对这种理念阐释得很是充分。卫辉“二府”（潞王府、卫辉府衙）本身肯定是传统的中轴线对称结构，但若寻找整个城市的中轴线，恐怕不会太如意。我想，卫辉城格局的形成是漫长的、自然的。现在从南门至一中可以视为城市的中轴线，但它不是被设计出来的，应是自然形成的。

   而玉虹桥就应该是这条中轴线上耀眼的明珠。若将来有机会进行古城开发，应该挑出玉虹桥旧址，加以保护式复建，恢复其彩虹卧饮、白鹭迎宾之风貌，使之与东边的正阳桥形成“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的景观，定会让古城更加惊艳！

潞王府柱础

   繁花落尽春犹在，世事如梦已成空。潞王府曾经的辉煌已属过往，新时代的春风带来的是勃勃生机和无穷活力。我们期盼玉虹桥的重生，期盼玉带河的碧波荡漾，期盼古城卫辉的民生幸福。到那时，携一把铁笛，倚一枝香雪，吹出丹霞蔽日，吹彻彩虹带天，那该多美……

潞王唐诗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