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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啸《闲扯儒林》|第三十二回:杜少卿平居豪举 娄焕文临去遗言

 稻读公社 2024-04-29 发布于浙江


第三十二回

话说杜少卿在家里找到了父亲留下的一坛好酒,和父亲的故交韦四太爷一起痛饮了一场。韦四太爷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才起来就向杜少卿辞别要去,说道:“我还打算到你令叔、令兄各家走走。昨日扰了世兄这一席酒,我心里快活极了!别人家料想也没这样有趣。我要去了,连这臧朋友也不能回拜,世兄替我致意他罢。”这就颇有兴至而来、兴尽而去的魏晋风范。杜少卿又苦留了一日。第二天,雇好轿夫,拿了一只玉杯和他父亲的两件衣服,亲自送在韦四太爷房里,说道:“先君拜盟的兄弟,只有老伯一位了,此后要求老伯常来走走。小侄也常到镇上请老伯安。这一个玉杯,送老伯带去吃酒,这是先君的两件衣服,送与老伯穿着,如看见先君的一般。”韦四太爷很开心的接受了。送韦四大爷回去后,杜少卿就到娄太爷房里去问候。前面一直在别人言语里出现的娄太爷终于被我们看到了,不过娄太爷刚出场就跟杜少卿说自己身子好些了,可以叫孙子回去了,留自己儿子伺候就行了。寥寥几语,一个勤俭朴实的长辈形象就勾勒出来了,我们想想自己的一些长辈,是不是也这样一直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不舍得孩子为他花钱。

杜少卿不敢惹老人家生气,就答应着出来了。其实这时候杜少卿的现金流已经断了,已经没有钱用了,就把王胡子叫来商量卖自家的地,王胡子这家伙已经摸透了杜少卿心态:“那乡人他想要便宜,少爷要一千五百两银子,他只出一千三百两银子,所以小的不敢管。”杜少卿依旧是大少爷脾气:“就是一千三百两银子也罢。”王胡子又添一把火:“小的要禀明少爷才敢去。卖的贱了,又惹少爷骂小的。”杜少卿不耐烦了:“那个骂你?你快些去卖;我等着要银子用。”王胡子最后再给自己加个护盾:“小的还有一句话要禀少爷:卖了银子,少爷要做两件正经事。若是几千几百的白白的给人用,这产业卖了也可惜。”杜少卿嘴上嗔骂道:“你看见我白把银子给那个用的?你要赚钱罢了,说这许多鬼话!快些替我去!”心里估计还认为王胡子蛮可靠的。王胡子见成功了,出来就悄悄向鲍廷玺吩咐:“好了,你的事有指望了。而今我到圩里去卖田,卖了田回来,替你定主意。”果然,去了几天,卖了一千几百两银子,拿稍袋装了来家,回来后王胡子向杜少卿报账道:“他这银子是九五兑九七色的,又是市平,比钱平小一钱三分半。他内里又扣了他那边中用二十三两四钱银子,画字去了二三十两:这都是我们本家要去的。而今这银子在这里,拿天平来请少爷当面兑。”我们前面说过,这家伙已经完全摸透了杜少卿的心态,故意报一堆金融术语,就是要杜少卿不耐烦,其实这银子里面,估计已经有一大笔被他笑纳了,果然杜少卿就说道:“那个耐烦你算这些疙瘩账!既拿来,又兑甚么?收了进去就是了!”王胡子说道:“小的也要禀明。”这话里,藏不住的得意呐。

杜少卿有了银子,就立即叫娄太爷的孙子到书房里,告诉他:“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给你,你瞒着不要向你老爹说。你是寡妇母亲,你拿着银子回家去做小生意养活着。你老爹若是好了,你二叔回家去,我也送他一百两银子。”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呢,原来娄老爹的孙子“次日辞回家去,娄太爷叫只称三钱银子与他做盘缠,打发去了”。老人家还是这么板正、固执,不过我们说杜少卿这一百两银子用的是很应该的,而其他的银子,花的就只能让人叹息了。我们来看看这银子是怎么花的。

杜少卿刚送走娄老爹的孙子回家来,就看到一个乡里人在敞厅上站着,这人也干脆,见到杜少卿就爬下磕头。杜少卿认识他是公祠堂里看祠堂的黄大,问“你来做什么”,黄大就说了:“小的住的祠堂旁边一所屋,原是太老爷买与我的。而今年代多,房子倒了。小的该死,把坟山的死树搬了几棵回来添补梁柱,不想被本家这几位老爷知道,就说小的偷了树,把小的打了一个臭死,叫十几个管家到小的家来搬树,连不倒的房子多拉倒了。小的没处存身,如今来求少爷向本家老爷说声,公中弄出些银子来,把这房子收拾收拾,赏小的住。”我们看这黄大口气,也是个不要脸的,说是要杜少卿跟家族里去说,给他点银子来修房子,其实就是要杜少卿这个冤大头出钱罢了,看他那熟练的样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只砍了坟地的的死树也大可商榷。不过这帮人都已经摸透了杜少卿的心态,知道他看不起自己那些亲戚,故意这么说来着。果然,杜少卿一听就火了,骂道:“本家!向那个说?你这房子既是我家太老爷买与你的,自然该是我修理。如今一总倒了,要多少银子重盖?”我们知道,杜少卿是吴敬梓以自己为原型创造的人物,想当年吴敬梓那些好亲戚给吴敬梓留下了不小的创伤,他的第一任妻子也被那帮混蛋给气死,这里杜少卿对那些亲戚本家的鄙薄,多少是吴敬梓自己的心声了。黄大见杜少卿答应了,马上顺杆子爬上来道:“要盖须得百两银子;如今只好修补,将就些住,也要四五十两银子。”其实这话要很有技巧,要五十保底,上不封顶,果然从杜少卿那里拿到了五十两银子,开心地回去了。

杜少卿这一千多两银子,就像一堆鲜血,让那些蚂蝗们都赶过来了,其实这背后,少不了王胡子的通风报信、推波助澜。黄大得了便宜,其他人自然也要发动起来了。那位臧寥斋臧三爷就来约杜少卿吃饭了,还请鲍廷玺一起作陪。杜少卿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就同鲍廷玺一起到臧家。那臧三爷“办了一桌齐整菜,恭恭敬敬,奉坐请酒。席间说了些闲话”。看上去倒是很正经的还席,但是到席将终的时候,臧三爷的表演就开始了,“斟了一杯酒,高高奉着,走过席来,作了一个揖,把酒递与杜少卿,便跪了下去”,边跪边说:“老哥,我有一句话奉求。”把杜少卿吓了一跳,“慌忙把酒丢在桌上,跪下去拉着他”,说道:“三哥,你疯了?这是怎说?”我们这里看,杜少卿是真的把臧三爷当平等的朋友的。但是臧三爷依旧拿出无赖的做派来:“你吃我这杯酒,应允我的话,我才起来。”杜少卿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甚么话,你起来说。”这时鲍廷玺的作用就出来了。“也来帮着拉他起来”。

我们知道,演戏嘛,群演的配合也是很重要的,我们后来看下去,其实王胡子、臧三爷、张俊民、鲍廷玺估计早就结盟了,臧三爷只是打第一站罢了。臧三爷死缠着让杜少卿喝了酒,这才站起来告诉杜少卿啥事。原来吧,马上要院试了,臧三爷串通了考官,收了三百两银子,说好卖个秀才给人家,结果最近发现考场纪律查得很严,作弊很困难。考官就说了,秀才是没法作弊了,干脆给臧三爷一个廪生的名额。啥叫廪生呢,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拿国家奖学金的优秀学生,那时候表现优异的秀才,国家会定期发补贴,这群人就叫做廪生。不过这当然也是可以买卖的。考官退不了钱,就打算给臧三爷个廪生的名额来抵秀才,臧三爷也想要这个名额,不过出钱买秀才的买主不干了,要退钱,这事情搞大了,说不定就搞出个舞弊大案来,那就事情大条了。臧三爷就求杜少卿了,“我所以和老哥商议,把你前日的田价借三百与我打发了这件,我将来慢慢的还你。你方才已是依了。”杜少卿吧,一方面对朋友掏心掏肺,另一方面其实是有点逆反心理的,本身就对考场神圣不容侵犯的戒条不屑一顾,当时就道:“呸!我当你说甚么话,原来是这个事!也要大惊小怪,磕头礼拜的,甚么要紧?我明日就把银子送来与你。”鲍廷玺赶快上去敲钉,拍着手道:“好爽快!好爽快!拿大杯来再吃几杯!”所以你看,为什么臧三爷要把鲍廷玺请来作陪,这几个混蛋已经以王胡子为链接,合伙在坑杜少卿了。

杜少卿有点好奇,问道:“臧三哥,我且问你,你定要这廪生做甚么?”臧寥斋计划成功,得意忘形,把真心话都说了出来:“你那里知道!廪生,一来中的多,中了就做官。就是不中,十几年贡了,朝廷试过,就是去做知县、推宫,穿螺蛳结底的靴,坐堂,洒签,打人。像你这样大老官来打秋风,把你关在一间房里,给你一个月豆腐吃,蒸死了你!”杜少卿倒是不以为意,还以为臧三爷和他一样,在鄙薄嘲讽科举制度呢,笑骂道:“你这匪类,下流无耻极矣!”还是鲍廷玺警觉,怕杜少卿察觉,连忙打岔笑道:“笑谈!笑谈!二位老爷都该罚一杯。”把友好的气氛维持到了散席。

第二天,杜少卿就叫王胡子送了这一箱银子去。王胡子送到银子,还在臧三爷那拿到了六两银子赏钱,开心地回来在鲜鱼面店里吃面,正好遇见遇着张俊民也在那里吃,张俊民熟人见面,也不多客套,说道:“我有一件事托你。”王胡子以为是他要讨娄老爹的出诊费,张俊民说了,娄老爹的病是治不好了,大约不过一百天左右的寿命了,另外有事情要求他。王胡子慷慨答应道:“你说罢了。”原来也是考试的事情。张俊民说道:“而今宗师将到,我家小儿要出来应考,怕学里人说是我冒籍,托你家少爷向学里相公们讲讲。”王胡子有点为难,摇手道:“这事共总没中用。我家少爷从不曾替学里相公讲一句话,他又不欢喜人家说要出来考。你去求他,他就劝你不考。”不过前面已经满口答应过了,王胡子立马就想出了对策:“而今倒有个方法。等我替你回少爷说,说你家的确是冒考不得的,但凤阳府的考棚是我家先太老爷出钱盖的,少爷要送一个人去考,谁敢不依?这样激着他,他就替你用力,连贴钱都是肯的。”所以有时候小人就可怕在他能去揣摩君子的心思,而君子往往不屑于理会小人的念头,所谓的信息差吧。张俊民连忙道谢道:“胡子老官,这事在你作法便了。做成了,少不得'言身寸’。”王胡子拍胸脯保证道:“我那个要你谢!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小侄,人家将来进了学,穿戴着簇新的方巾、蓝衫,替我老叔子多磕几个头就是了。”两人商量好,张俊民付了饭钱,一齐出来。

到了家,王胡子就跟杜少卿汇报,臧三爷如何如何感激,杜少卿也不以为意,说这点小事有啥好说的。王胡子就顺势说道:“小的还有话禀少爷。像臧三爷的廪,是少爷替他补,公中青祠堂的房子,是少爷盖,眼见得学院不日来考,又要寻少爷修理考棚。我家太老爷拿几千银子盖了考棚,白白便宜众人,少爷就送一个人去考,众人谁敢不依?”杜少卿说我又没啥人要送。王胡子那是很聪明呀,先投其所好,开玩笑似地说道:“假使小的有儿子,少爷送去考,也没有人敢说?”果然这话就把杜少卿逗乐了:“这也何消说。这学里秀才,未见得好似奴才!”杜少卿这话也没说错,比如我们看他那朋友臧三爷,就是个奴才,问题在于杜少卿把这种人当成朋友,就是交友不慎了。王胡子继续道:“后门口张二爷,他那儿子读书,少爷何不叫他考一考?”杜少卿直接答应道:“你和他说,叫他去考。若有廪生多话,你就向那廪生说,是我叫他去考的。”王胡子目标达成,开心地出去了。

又过了几日,娄太爷的病果然如张俊民所说渐渐又加重了,杜少卿换了医生来看,也不见效。正在家心里忧愁的时候,臧三爷过来了,进来就说道:“你晓得有个新闻?县里王公坏了,昨晚摘了印,新官押着他就要出衙门,县里人都说他是个混账官,不肯借房子给他住,在那里急得要死。”杜少卿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况,臧三爷毫不给以前自己这个口中的老师面子:“他昨晚还赖在衙门里,明日再不出,就要讨没脸面。那个借屋与他住?只好搬在孤老院!”杜少卿听到这里,就向王胡子吩咐道:“你快到县前向工房说,叫他进去禀王老爷,说王老爷没有住处,请来我家花园里住。他要房子甚急,你去!”臧寥斋很不理解:“你从前会也不肯会他,今日为甚么自己借房子与他住?况且他这事有拖累,将来百姓要闹他,不要把你花园都拆了!”杜少卿是怎么解释的呢:“先君有大功德在于乡里,人人知道。就是我家藏了强盗,也是没有人来拆我家的房子。这个,老哥放心。至于这王公,他既知道仰慕我,就是一点造化了。我前日若去拜他,便是奉承本县知县,而今他官已坏了,又没有房子住,我就该照应他。他听见这话,一定就来,你在我这里候他来,同他谈谈。”这里吧,我们说,杜少卿虽然是作者吴敬梓按自身原型设计的人物,但是吴敬梓并没有把他设计成十全十美的完人,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反省,比如在这件事情上,这位王县令明明就是个搞得民怨滔天的家伙,你杜少卿之前看不起他,那很正常,结果现在你不打落水狗倒没什么,你因为他之前仰慕过你,就对这种落水狗伸出援手,那就有点搞笑了。从这点来讲,杜少卿多少也是沾染上了一点纨绔子弟的习气,直到后来被社会教育,才逐渐醒悟了。

正聊着呢,张俊民跑进来磕头了。杜少卿问他怎么了,他说是来道谢的,但是道谢背后还带着附加的请求:“各位廪主先生听见少爷吩咐,都没的说,只要门下捐一百二十两银子修学宫,门下那里捐的起?故此,又来求少爷商议。”杜少卿依旧轻易答道:“这容易,我替你出。你就写一个愿捐修学官求入籍的呈子来。臧三哥,你替他送到学里去,银子在我这里来取。”臧三爷自然是满口答应,张俊民也开心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正说着,落水狗王县令也来道谢,杜少卿倒是说了几句客气话应付,前面还在鄙视这位王县令的臧三爷倒是特别客气:“门生正要同敝友来侯老师,不想反劳老师先施。”王县令应该也很了解自己这位前门生,连连说道:“不敢,不敢。”打恭上轿而去。

张俊民的事情办妥,备了一席酒送到杜府,特意“请臧三爷同鲍师父陪”。杜少卿不知道自己那一千多两银子还剩多少,坑钱四人组团队核心王胡子已经嘱咐鲍廷玺道:“你的话也该发动了。我在这里算着,那话已有个完的意思。若再遇个人来求些去,你就没账了。你今晚开口。”

果然酒席当中,鲍廷玺发动感情攻势了:“门下在这里大半年了,看见少爷用银子像淌水,连裁缝都是大捧拿了去。只有门下是七八个月的养在府里白浑些酒肉吃吃,一个大钱也不见面。我想这样干蔑片也做不来,不如揩揩眼泪,别处去哭罢。门下明日告辞。”杜少卿很奇怪:“鲍师父,你也不曾向我说过,我晓得你甚么心事,你有话说不是?”鲍廷玺已经是熟门熟路了,忙斟一杯酒递过来,说道:“门下父子两个都是教戏班子过日,不幸父亲死了。门下消折了本钱,不能替父亲争口气;家里有个老母亲,又不能养活。门下是该死的人,除非少爷赏我个本钱,才可以回家养活母亲。”杜少卿一听这话,又和那次帮助裁缝时候一样被感动了:“你一个梨园中的人,却有思念父亲、孝敬母亲的念,这就可敬的狠了。我怎么不帮你?”马上就问鲍廷玺想要多少银子。鲍廷玺不知道该出个什么价,赶快用眼神向场外队友求助,王胡子赶快上前说道:“鲍师父,你这银子要用的多哩,连叫班子,买行头,怕不要五六百两?少爷这里没有,只好将就弄几十两银子给你,过江舞起几个猴子来,你再跳。”杜少卿被王胡子这么一说,马上道:“几十两银子不济事。我竟给你一百两银子,你拿过去教班子。用完了,你再来和我说话。”鲍廷玺喜出望外,立马跪下来谢。杜少卿还要拉住他解释道:“不然我还要多给你些银子,——因我这娄太爷病重,要料理他的光景——我好打发你回去。”另外两个队友臧寥斋和张俊民也在一边夸着杜少卿,几个人的配合真的是越来越熟练了。

杜少卿不在意自己的家产,唯一在意的就是娄老爹的病情。但是天不遂人愿,娄太爷的病一日重一日。这天杜少卿和往常一样陪着娄老爹,娄太爷就说了:“大相公,我从前挨着,只望病好,而今看这光景,病是不得好了,你要送我回家去!”杜少卿赶快劝阻:“我一日不曾尽得老伯的情,怎么说要回家?”娄太爷解释道,自己毕竟是有子孙有家乡的,一辈子出门在外,临死的心愿就是落叶归根呀。话说到了这份上,杜少卿也只好垂泪说道:“这样说我就不留了。老伯的寿器是我备下的,如今用不着,是不好带去了,另拿几十两银子合具寿器。衣服、被褥是做停当的,与老伯带去。”娄太爷依旧是那么倔强:“这棺木衣服,我受你的。你不要又拿银子给我家儿子孙子。我在这三日内就要回去,坐不起来了,只好用床抬了去。”说完了自己老管家职分的话,接下来娄老爹就要向这个如自己亲孙子一般喜爱的小主人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了。

我们说吧,从古到今,人人平等的思想是逐渐发展起来的,所以古人有些落后的尊卑之分的思想,那是很正常的,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其实一直就是那样,真心换真心罢了。娄老爹一辈子恪守身份,此时对杜少卿最后的言语却已经超越了管家的身份,完全就是一个长辈在离开人世前,对晚辈的牵心挂肚。

娄老爹对杜少卿说:“你明日早上到令先尊太老爷神主前祝告,说娄太爷告辞回去了。我在你家三十年,是你令先尊一个知心的朋友。令先尊去后,大相公如此奉事我,我还有甚么话?你的品行、文章,是当今第一人,你生的个小儿子,尤其不同,将来好好教训他成个正经人物。”夸过杜少卿之后,就要批评他了:“但是你不会当家,不会相与朋友,这家业是断然保不住的了!像你做这样慷慨仗义的事,我心里喜欢,只是也要看来说话的是个甚么样人。像你这样做法,都是被人骗了去,没人报答你的。虽说施恩不望报,却也不可这般贤否不明。你相与这臧三爷、张俊民,都是没良心的人。近来又添一个鲍廷玺,他做戏的,有甚么好人,你也要照顾他?若管家王胡子,就更坏了!”

其实杜少卿的缺点,娄老爹一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是吧,能和杜少卿父子都很投契的娄老爹毕竟不是常人,在他看来:“银钱也是小事,我死之后,你父子两人事事学你令先尊的德行,德行若好,就没有饭吃也不妨。”这个境界就不是一个普通仆役能达到的了。然后娄老爹又提醒杜少卿:“你平生最相好的是你家慎卿相公,慎卿虽有才情,也不是甚么厚道人。”所以我们看吧,不但韦四太爷不喜欢杜慎卿这个混蛋,娄老爹心里也跟明镜似的。接下来娄老爹为杜少卿计划了以后的出路:“你只学你令先尊,将来断不吃苦。你眼里又没有官长,又没有本家,这本地方也难住,南京是个大邦,你的才情,到那里去,或者还遇着个知己,做出些事业来。这剩下的家私是靠不住的了!大相公,你听信我言,我死也瞑目!”杜少卿听了娄老爹这一番真挚言语,流泪道:“老伯的好话,我都知道了。”雇人准备送娄老爹回家乡。但是娄老爹说别再给他家里人银子这事,杜少卿可没听,依旧又拿出百十两银子来,付与娄太爷的儿子回去办后事。那么送走了娄老爹,杜少卿又会遇到什么事呢,我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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