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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我的产假结束后，公婆入住我家，帮忙带女儿洛洛。 可想而知，三代同处一室，彼此都很不习惯。但大家都默默忍着，尽量不产生摩擦。 一个星期后，婆婆憋不住了，主动提出花钱在同小区或附近租个房子。 她的原话是：“除了你爸，我已经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生活。老实讲，我已经一个星期没上大号了，生理心理都失调了。” 婆婆的话，把我们都逗笑了。 这说话的技巧！同样是不能忍受，经她这么一说，居然有了说破无毒的奇效。 尽管在附近租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比起彼此之间的硬融合和处处忍耐，这个开销变得很值得。 就这样，来我们家半个月后，公婆搬了出去。 尽管给他们租的房子又小又旧，但公公婆婆欢天喜地收拾布置，婆婆丝毫不掩饰她内心的喜悦：“有自己的小窝，这多自在。” 事实上，我们也自在。只不过，我们没有像婆婆那样敢于表达真实和捍卫边界。  随着彼此交集的增加，我发现婆婆活得太爽了。 婆婆之前就跟我们约定，她和公公白天带洛洛，以及帮我们做晚饭，晚上由我们自己来带。 有好几次，我和老公王旭都加班，回到家已经九点多，洛洛在婆婆那儿睡着了。 于是，我们就想着让孩子在婆婆那儿过夜吧。 可是，婆婆知道我们已经下班了，就派公公把睡熟的洛洛给送了回来。 如此一折腾，孩子也就醒了，我们一直哄到将近11点，好不容易才又给哄睡着。 再后来加班时，我们就跟婆婆说：“今晚加班，让洛洛在你们那儿睡吧，免得来回折腾。” 但婆婆拒绝得相当干脆：“不行，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和你爸上年纪了，晚上起床给孩子喂夜奶、换尿不湿，醒了再入睡很困难。睡不好，就跟病了一场一样，吃不消。” 我看了看王旭，他会意：“妈，我们上了一天的班，晚上再带孩子，也吃不消。” 婆婆秒回：“吃不消就想想那些没爸妈帮衬，也请不起保姆的家庭。父母没那么好当，你们自己带一带，就知道我和你爸是否辛苦了。” 从此，不管我们加班到多晚，都会把洛洛接回来。 包括周六周日，除非加班，否则这两天，都由我们自己带娃。 婆婆说得极其明确：“带孩子不比上班轻松，所以，我们也得双休。” 事实上，每个双休日，全天24小时跟娃在一起，我们也越来越感慨：还是上班好。 因此，我们也就能体谅公婆的不易了。 有个周六，我加班，王旭请一个帮了忙的朋友去钓鱼。 结果，婆婆不同意。 原因是她已经约了老伙伴一起去郊游，不能爽约。 王旭强调自己不是出去玩，是还朋友人情。 但婆婆说：“你有朋友，我也有，你的朋友重要，我的也重要。而且，是我有约在先的。” 见婆婆态度坚决，王旭只好妥协，还向我吐槽：“我妈多多少少有点自私，我上一星期的班了，就让我跟朋友出去放松一下能咋的？” 我笑着回他：“要么捍卫自己的自私，要么纵容别人自私，其实，我还挺欣赏你妈这份自我的。”  而婆婆的自我不止于此。 在我们家，公公是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典范。 我们给他买衣服，超过两百元，他都抗议，觉得“穿那么贵的衣服，坐不得，站不得，太别扭”。 他每天晚上喜欢小酌，但只喝从老家带来的散白，我们给他买的那些带点牌子的酒，他坚决不动，说喝别的酒头疼，其实是舍不得。 但婆婆跟公公截然相反。 我第一次给她买衣服时，她摸了摸面料，又上身试了试，跟我说：“我不是很喜欢这种纯棉的，要不你退了，我自己添点钱，买我购物车里看中的那件。” 于是，我看了看婆婆某宝购物车里的那件。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婆婆购物车里的东西虽然称不上豪奢，但没一件便宜的。 就拿老花镜来说，公公在路边摊买十块钱的，但婆婆的老花镜不止一个，每个款式都很潮，而且没有低于200元的。 用她自己的话说：“好东西的体验感是不一样的。” 包括吃的，公公无所谓爱吃不爱吃，有的吃就行，但婆婆对于自己没吃过的东西从不排斥，向来勇敢尝试。 她爱吃榴梿就是在我这里尝试出来的。 从此她隔三岔五就给自己买一个，也带着我一起吃。 每次她吃时，鼓动公公大胆尝试，公公拒绝：“我可不吃，咱没长那么贵的胃。” 婆婆对此非常不屑：“人活一世，吃好、穿好、用好是最起码的，不然白活了。” 衣服也一样，她觉得与其买一堆便宜的，不如认真比对款式、面料后买一件贵的：“糊弄谁，也不能糊弄自己，亏了谁，也不能亏自己啊。” 婆婆的话是不是挺颠覆的？ 刚开始听了还有点不习惯，但我们的行动却很诚实。 日常给公公婆婆买东西，常常是区别对待的。 给公公的呢，便宜实用。 给婆婆的呢，精挑细选，贵而美。 重要的是，我慢慢发现一件事：一个人爱自己的方式，决定了别人如何爱你。 婆婆这种“我值得，我配得上”，让我们不知不觉之中格外在意她，甚至是敬畏她。  还有一点，婆婆从不内耗自己。 带过小朋友的都知道，小孩子从生下来六个月一直到幼儿园期间，是特别容易生病的。 每次小孩生病，简直就是全家的劫难。 洛洛快两岁时得了肠扭转，需要手术治疗。 确诊那天，婆婆当着医生的面，放声痛哭。 被医生一顿训斥：“哭有什么用？该住院住院，该手术手术，哭要有用，这医院的楼顶都能被哭翻了。” 你能想到吗，婆婆居然边哭边跟医生硬杠：“哭对孩子没用，但对我有用啊，我要是憋坏了，这家里不又多一个住院的吗？” 这话，把医生和我们都说笑了。 后来，哭够的婆婆在我们焦虑得吃不下、睡不着时，该吃吃，该睡睡。 洛洛手术前吓得大哭时，我们都假装坚强，给孩子打气。 但婆婆泪如雨下，哭得比孩子还大声。 我们安慰孩子的同时，还得照顾她。 然后呢，孩子做完手术，我们的心还揪着，但婆婆已经热火朝天地吃着水果，跟邻床家属聊得眉飞色舞，同时指派公公晚上做点好吃的，给大家补补。 公公做好了饭，我们食不下咽，但婆婆吃得那叫一个香。 看着婆婆该哭哭，该笑笑，该吃吃，该睡睡，我内心其实是羡慕的。 因为我慢慢发现，没心没肺、不内耗自己，其实是一种能力。 比如吵架，天下没有不吵架的夫妻，我和王旭也一样，公公婆婆也是。 每次我跟王旭吵架，我都会冷战，任他道歉还是买礼物求和，我都不理他。 但婆婆就不一样了，得理不饶人、无理辩三分，每次公公都输在输出能力不及婆婆上。 吵完之后，公公还在生气，婆婆就像没吵过一样，特别自然地说：“老头子，我饿了，想吃饺子。” 真的，第一次见他俩上一秒吵得像要离婚不过了，下一秒婆婆说“饿了”时，我都蒙了。 但婆婆的理论是：“吵不就是为了发泄情绪吗？发泄完了就结束呗，借机利用一下对方，不好吗？” 先利我，再利他，主要是利我。 婆婆的这种“自私”，没心没肺、绝不内耗，我也是学习了。  婆婆彻底征服我，是因为这几年的体检。 公婆来我们这儿后，我每年都带他俩去做体检。 公公去了一次就不肯再去了，心疼钱，还说要是真得了重病，就不治了。 但婆婆不，她觉得防患于未然，这钱花得值。 婆婆的体检报告，是她年复一年的骄傲，用医生的话说：“六十岁的身体，三十岁的体检报告。” 自前年开始，我每年带婆婆体检时，自己也检查一下。 受她的影响：女人嘛，得对自己好一点。 结果，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乳腺结节加子宫肌瘤，现代女性最容易出现状况的两处隐患，我都有。 再看婆婆的，一如既往的“清白”。 面对我的焦虑，婆婆给出了她的处方：“你也别动它，就从情绪上调节。就比如，单位里那些事，你走出单位大门的时候，就全扔脑后。你这么想，要是我病了，领导同事能替我疼吗？还有跟王旭吵架，你得让他生气，而不是气着自己。再有洛洛，佛系一点，尽职尽责后，告诉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有她的命运，你先把自己活好……” 婆婆的话，道理是对的，但学起来太难了。 人在江湖的中年职场已婚已育女性，做到像她说的那样，太难了。 可是，每年一度的体检报告都很扎心。 我的乳腺结节一直在生长，婆婆的乳腺始终祥和。 真是应了那句话：“退一步乳腺增生，忍一时卵巢囊肿。” 前段时间，山东某小学门口发生车祸，当天晚上我刷视频到半夜，哭了好几次。 我也不想刷不想看了，可就是忍不住。 一次又一次地把那些孩子想成洛洛，心里被崩溃和焦虑堵满。 第二天，婆婆见我眼睛肿得像桃子，直接批评：“我教你多少回了，你把王旭气哭，也不能把自己气哭。你眼睛哭成这样，值得吗？” 我赶紧跟她解释不是吵架，然后边哭边跟她讲视频里的惨剧。 婆婆也掉了眼泪，还痛骂了那个肇事司机一句，但她一转身就进厨房给我做早餐去了，还哼上了歌。 我去拿碗筷时，跟她说了一句：“妈，你是真行，前一秒还哭，下一秒就能唱出歌来。” 婆婆一边煎蛋，一边跟我说：“同情心得有，但太过共情，对自己是一种伤害。你想想，这天底下不幸的事情太多了，你每一个都感同身受，你能受得了吗？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拿什么照顾别人？要是每个人都能管好自己，悲剧怎么会发生？你想想是不是？” 我想了。 婆婆说得对。 终于知道她的身体为何比我健康了。 人家心大，用她自己的话说，“没心没肺，是一种能力”。  婆婆还有一件事对我触动也很大。 年前，还差几天就过春节时，婆婆的哥哥去世了，二次脑梗，没有抢救过来。 婆婆和她哥哥感情极好，父母早逝，他们兄妹一直相依为命，到了晚年，更是每天都保持通话。 婆婆参加葬礼时，把全场送别的人都给带哭了。 她声嘶力竭地陈述兄妹之间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那些细节，真的是闻者落泪。 我当时心想：舅舅走了，真的是要了婆婆半条命，怎么办啊？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我发现，婆婆想舅舅时，她就哭，无论是人前或是人后。 但丝毫不影响她化淡妆，穿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出门，也不影响她的饭量和食欲。 她前一秒还跟邻居提及舅舅泪如雨下，转眼讲起好玩的事，又笑得前仰后合。 前一秒，做蒜薹炒肉想起是舅舅最爱的菜，哭了一场，后一秒，刷着手机里的德云社相声，笑得直拍大腿。 前一秒还说自己不想吃东西，后一秒就拉着公公去买榴梿了。 上一秒，天塌了，下一秒，阳光灿烂。 崩溃和自愈，都在一瞬间。 我带着满满的好奇心问她：“妈，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也不藏着掖着：“老天让我活着，我就好好活，悲伤我就哭，快乐我就笑。人生已经很不容易了，本色出演，我可不给自己加戏。” 我问她：“你是在内涵我吗？” 婆婆说：“你要是觉得我这样好，活得自在得劲儿，就跟我学呗，学好不丢人，哈哈哈……” 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 但我和婆婆的相处被她简单化了。 有矛盾时，她从不忍辱负重，直接拍到桌面上讲，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如果你想不通，复杂化，那对不起，你内耗自己吧，我反正哪说哪了，不让负面情绪走心。” 她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自己的边界，同时，也尊重别人的。 这样的人，其实处起来还挺舒服。 就拿最近的事来说吧。 洛洛请好朋友来家里玩。 小朋友看到一个还没拆封的玩具，征求洛洛的意见：“可以拆开给我玩吗？” 洛洛大大方方地拒绝了：“不行的，这个我想等到明天再拆，我自己的玩具，我还没舍得拆，所以，不能给你玩。” 听了洛洛的回答，我顿时觉得洛洛太不近人情了。 但她的好朋友特别理解：“哦，那好吧。那等你明天拆了，喜欢够了，再借我玩一下，可以吗？” 洛洛说：“当然可以呀。” 那一刻，我在洛洛身上看到了婆婆的影子。 我忍不住联想，如果未来的人生，洛洛可以活得像婆婆那么爽快通透自洽，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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