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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连绵的春雨过后，阳光也暖和了许多。一日站在办公室窗前，一抬眼，猛然发现不远处操场边的那棵老槐树，不知什么时候开满了如玉坠似的一串串白花，在刚长出不久的嫩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繁盛和洁白。 这槐树，是一棵上了年纪的古树。树干粗壮，要两人合抱才行，树皮皴裂，沟壑纵横，如被刀剑剜割。裂口呈现黑褐色，布满浅浅的苔衣，那是岁月留下的记忆。树冠已被削成了平顶，一根枝桠断裂，袒露着醒目的白色。 说实话，平时我对它并不在意，因为它在我们这个地区是一种稀松平常的树种。校园里的这棵百年槐树，不知是谁有意栽下，还是无意生长的，也许是它生在单位的区界内，没有园林部门的批准同意，一般人是不能随意砍除的，所以才会年复一年地挺立到现在吧。 它就这么不急不躁站在我们的身边。春来开花，秋来落叶，花白如玉，馥郁扑鼻，叶落飘零，静默无声。今天，我们伫立在它的身旁，但在我们以前呢，它又陪伴在谁的身旁?再过若干年后呢，它又会与哪一位来者相遇相依?这样一想，我不禁有些恍惚起来，天地如逆旅，人生似过客。它所经历的变迁风雨，无疑是远远多过我们人类的。它的存在和消失，是一种自然的事实，但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它似乎又是某种的冥冥昭示，它虬曲的树形，它皲裂的树皮，它稀疏的枝叶，它如玉的繁花...... 我很喜欢现在这个绿树成荫的校园，且不说校门口的罗汉松已在岁月的风雨中守望了一百多年，送往迎来了多少届莘莘学子，也不说实验楼前那两株价值百万的古老的石楠树，但就是食堂前那葳蕤的樟树、银杏，那操场边一排虬曲嶙峋的槐柳，就足以让我心醉不已。暮春季节一嘟噜一嘟噜的树花，一阵一阵的扑鼻树香，一帧一帧葱翠油绿的色彩，就是一页页让人永远都读不尽的生命之书。 我常想，这些树们在晨曦暮色中迎风飘摆，他们是在窃窃细语吧。他们在说什么呢?是笑谈树下匆匆而来、匆匆而往的人们的琐碎和无趣，还是在追述已为往昔记忆的暮鼓晨钟?他们才是生命中真正的智者，固守让它们成为历史，追求让它们成为风景，坚持让它们成为栋梁。它们是不动的，但它们却无时无刻不在记录着时间的沧桑，一圈圈的年轮，不仅铭刻着季节雨水的枯盈，而且记载着地下土质的丰瘠。它们会死吗?当然会死，但即使死，也要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执著和尽责。它们是一本不饰恶不唯美的真正的书。 树无法选择自己的境遇，一旦栽下，它就生长。拥挤，它就互相依靠，挺拔向上;稀疏，它就扩展身姿，魁梧粗壮。笑对风，静对雨，春来则抽枝长芽，结穗开花;秋至则黄叶飘零，蓄水迎冬。藤萝缠绕，它不离不弃，尽力用自己的身躯帮助它们展现美丽的光华;绿草簇拥，它不喜不怒，热情用自己的华盖遮挡它们绽放葱翠的本色。树是一本豁达超然的生命之书。 庄子赞水，称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所恶，故几於道”，但水至柔，却可以破山峦、毁堤坝、摧民居，而树可以将无情之水固住，呈现绿树清溪之景。素说“山有多高，水有多长”，但山必是有树之山。我看过一部电影《延安颂》，影片中黄土高原平坦如砥，但无树的高原，风来黄土漫天，人踏尘随脚起，全无一丝滋润清新之感。而江南之地，村树环合，溪水泠泠，让人心尘顿消，神清目爽，正如王羲之所言：“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有树，才有文人的诗情雅兴。树是一本浸染诗情画意的书。 行笔至此，我突然想起了我家老屋前的那条悠长光滑被竹树掩映的村前小道，突然想到门前空地上已有百年的桂花树，突然想到我什么时候也能拥有一处李乐薇的“空中楼阁”，树掩映着小屋，小屋点缀着树。树在风中微微摇动。树的动，显出小屋的静;树的高大，显出小屋的小巧。最好最妙的是，小屋后面有一棵高过屋顶的大树，细而密的枝叶伸展在小屋的上面，美而浓的树荫把小屋笼罩起来，使小屋显得含蓄而有风度。换个角度，近看改为远观，首先看到的是小屋前面的树，那些树把小屋遮掩了，只在树与树之间露出一些建筑的线条，一角活泼翘起的屋檐，一排整齐的图案式的屋瓦。一片蓝，那是墙;一片白，那是窗。小屋在树与树之间若隐若现，凌空而起，姿态翩然。本质上，它是一幢房屋;形势上，却象鸟一样，蝶一样，憩于枝头，轻灵而自由! 我也知道，这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但这梦足以让人在滚滚红尘中心静气清，活力满满。 望着眼前的这棵老槐树，我又突然想到了黄梅戏《天仙配》中的一个场景：董永路遇七仙女，仙女欲与董永婚配，情急之下，便以大路边的一棵槐荫树为媒人，结果，槐荫树竟开口讲话，做起了这一对男女婚姻的见证人。“槐荫开口把话提，叫声董永你听知，你与大姐成婚配，槐荫与你做红媒”。为什么要以槐树为媒?董永疑惑，观众也疑惑，现在仔细想一想，这槐树就是农家常见的普通树，仙女希望的就是过一种你恩我爱的普通人的情深意长的生活。这种情意，正如槐花一般温润不华，芬芳不绝。 树，不仅能妆点我们的世界，给予人们生活的启示，还可以提供我们生命的滋养。据老人讲，这槐花还可食用，味道清香甘甜，富含维生素和多种矿物质，同时还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润肺、降血压、预防中风等功效。在那些食不果腹的年头，这槐花还救过不少人的性命呢。
 【作者简介】范庆元，安庆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安庆师范大学研究生导师，安庆一中语文高级教师。在《作品与争鸣》《语文学习》《语文报》《新安晚报》《安庆晚报》等报刊发表各类作品8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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