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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航|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自述

 文乡枞阳 2024-04-30 发布于安徽


这是我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恍如从高山跌入谷底,又从涧沟慢慢艰难攀越而出……跌宕起伏,而终获美好。
高一寒假前不久,恐惧与悲凉莫名爬上心头。晨课时,感觉日光刺眼,我坐在教室课桌前呆呆发愣,惶恐不安间陡然起身,从书桌膛内拽出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悲伤的泪水流落在衣襟。我知道自己将永久地失去校园生活了,诀别的那一刻虽然无声,却似有着万语千言无处倾诉。
恍惚间双脚木木地踏着自行车,汽车轮胎巨大的摩擦声把我从“噩梦”中刺醒。“不要命啦!”面对司机的怒吼,我淡然斜视,冷眼一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书包散落地上,心如死灰。
午间父亲与我交谈,他早已察觉我的异态。简单询问后,父亲同意我休学。莫名孤独地望着父亲去上班的背影,我能体会到他心中的无语悲凉。
我独自一人面对冰冷的四面寒墙,如深陷冰井,心里莫名的恐惧和躁动。一个刺耳的女人声音钻入耳窝,模糊不清;立耳细听,似有似无。那就是初期幻听。幻听声不断折磨我,刺伤滴血的心,将我的身心击得粉碎。
幽怨的深夜,听着父母掩门低声私语。我决然地拿起笔,紧紧握着,想用文字痛快地解释一切。邻居刘叔是警官,我狠下决心要将笔下文字偷偷寄给他。稿纸被笔尖搓破,字痕在厚厚纸张上一页页留下,又一次次被撕得粉碎。天际现出鱼肚白,模糊的泪眼看着一地碎纸,我昏昏沉沉地睡去。
突然那女人刺耳的声音,把我从噩梦中强行拽起。浑身颤栗发抖,想去理论,却又胆怯。惶恐不安之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独处,身边并无他人。楼外又传来男人棒打我的激愤言语,声音一次又一次地钻进脑海。我心如火焚,想做出了断,小心翼翼地在楼下寻找那“打发出声音”的男子。只要见到男子我便上前问询,他们的答案却出奇的一致——没人想伤害我。他们笑容可掬地劝我回家。我狐疑着,低着头眼望脚尖走在回家的路上,湿冷的脸颊告诉自己正在流泪。
父亲似乎听说了什么,与我深入沟通。我不知如何回应父亲,怒吼着让他离开。讪笑如幽灵魔鬼充斥心中,我无法摆脱,痛苦得顿生离开人世的邪念。在挣扎中,邪念的天平占了上风。就在这关键时刻,母亲回到了家里——这恐是父亲的嘱托。
我大声向母亲索要《体坛周报》和《足球》报。彼时我没有时间概念。只知道母亲买回报纸后,我恶狠狠地让她离去。身体缩成一团躲在墙角,报纸上的字并未入眼,却模糊起来。水滴打在报纸上,才知是泪滴。我突然发了狂,将报纸撕得粉碎,愤恨地抛向空中。碎片如残雪、冷雨般落下,一片停留唇角,我用舌头舔入口中,狠狠嚼碎,咽下。血顺着被牙齿咬破的嘴唇滴落,此刻若有影像记录,定是面目凶残,狰狞。那时觉得无处藏身,不友好的目光处处窥视着我。来到厕所本以为会甩掉一切,但窃笑的眼神依旧存在,心中慨叹一句“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所!”
足不出户几日后,我来到河堤上独坐。如画美景蒙上灰色,甚至令人厌恶。许久后我茫然转身见到父亲呆呆地站立身后,眼神灰蒙,声音沙哑地对我说:“老儿子,跟我回家吧。”此刻父亲表情凝重地紧紧握住我的手,那不是正常的表情,或许人类的语言太过贫瘠,我无法正确表述。多年后与父亲促膝长谈中得知,他“忌惮”我的察觉,常默默隐身陪伴。苦涩的岁月他只能紧咬牙关独自吞下。如果没有父亲的温柔,如果没有父亲“站在”我身后,如果没有父亲的钢铁意志,或许我早已告别尘世。
同学来家里深情探望,劝我回到校园,我无情拒绝。几日后复来,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否定。
惊悚中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盼着在外地读书的哥哥回来救赎我。期盼间耳边传来哥哥的声音,让我去寻找他,并说明地点,在那等候我。我无比急切地骑上自行车,在大街小巷里一会儿疾驰,一会儿慢行。目光扫视所到之处,痛苦地寻觅着。寻不见哥哥,我却并没放弃。那声音引领我来到一处荒凉坟地。北风狼嚎鬼叫,我战战兢兢。为了寻找哥哥,我在此处义无反顾往复徘徊。天色暗了下来,希望的陨灭如纸张被无情燃尽。街灯初明,我身心俱疲地推着车漫无目的往回走。叹气抬头时,又见父亲。他面容拧着,凝着,掬着。昏暗的灯光下爷俩推着车,走在路上未吐一字。默默结伴同行时,连眼中残月碎星都在对我讥讽嘲弄。借着昏暗的灯光我偷偷望了父亲一眼,目光中没有逃避,没有放弃,充满力量与坚毅的眼神如利剑一样射出。
父亲带我在本市寻医问药,得到的答案“石落深渊”。一位眼科医生的话拨云见日。父亲动用一切可用的关系借来汽车,送我进入康宁医院。我毫不知情,心心念念地去医院检查身体等待接受“治疗”。进入病房才恍然大悟。病房大铁门紧闭。我跪地哀求大夫,他们好言相劝。病友说,只有好好吃药方能早日出院。我只能按时服药,为了离开这个我自认为“地狱”一样的地方。就这样我浑浑噩噩地活着。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中午,我坐在大厅里远眺窗外胡思乱想。“陈东航,家属探视了!”医生的喊话,把我从“梦中”拽回到现实。我有些精神恍惚。来到父亲身边,他一把抓紧我的手,留恋我的手,恨不得此生不再放开。父子四目相对,仿佛诉尽千愁万绪。
父母带我来到院内花园,在一处石头长凳上,三人紧挨坐下。“爸,我好乏啊。”父母立刻起身,轻轻扶我躺下。父亲脱下夹克衫,垫在长凳上,瘦弱的双腿枕着我的头。母亲肩膀抖动,悲泣着去给我买吃的。我尽述衷肠,“爸,一开始不知道有多恨你。随着治疗效果明显,我才知道你的决定是对的。而且感激你的付出……”未等说完,平生第一次见刚强的父亲,泪珠如珍珠断线般落在我的脸上。他的嘴唇抖动着。顷刻间空气凝固,除了鸟鸣,再无其它声音。空旷的花园将父子二人的灵魂绑在了一起。直至母亲回来,方才打破寂静。妈妈说她走了好远好远,几次摔倒又艰难爬起,跌跌撞撞的才将猪头肉买回。我说没有胃口,但看着她磕破的裤子,听她哭泣着说为了她也要吃几口的言语,我流着眼泪大口嚼着肉,细细品味人生幸福。
在康宁医院虽未痊愈,但治疗效果显著。
回到家中,我与父亲促膝长谈,说愿承担家务。几乎足不出户的七年家务劳作中,老茧长于手上,刀痕常现于掌中。父亲在这七年岁月中不离不弃,倾其所有的照顾,升华了父子的情感。家人日夜希冀,等待机会继续为我治疗。“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1997年,家人动用大量积蓄、大量精力带我去北医六院治疗。我终于迎来曙光,临床治愈。
我虽然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情感的异思怪想总是把我带入唯心主义。脑海中下意识觉得上苍可怜父母的煎熬与不弃,不忍伤害我的父母,玉皇大帝动了恻隐之心,让我回归生活正轨。
病痛远去,我选择出门工作。去秦皇岛打工半年,做保洁员期间,冰冷的冬雨中我推着垃圾车,从垃圾站的深槽里托举起一百多斤的垃圾车,与老鼠及蠕动的蛆虫打交道。再回到家乡,与母亲起早贪黑地经营小饭店。做服装生意的时候,在刺骨的寒风中肩扛几十箱保暖内衣至长途客运站,放到汽车的顶部,夜雪里与母亲步行去赶大集卖服装。还曾打理过中介公司。
“梅花香自苦寒来”,奋斗的岁月,虽艰苦然而美好。汗水间流淌着幸福,也磨砺着我的成长,使我有了宝贵的社会阅历。
父亲在我生病期间操劳,年近花甲的身体每况愈下。愧疚感激励着我回报他老人家,我在医院陪护父亲近二十年,却觉难报一二。期间侄儿体弱多病,也是我背着侄儿往返于医院,还曾风雨无阻地接送他上下小学。我奔走在医院、药店、学校之间。可是最终我没能留住父亲。父亲的离去对我的打击可谓晴空霹雳,烈火灼身,在失去中我懂得只有照顾好暮年的母亲心中才能有丝丝慰藉。
当下陪伴母亲的过程中,一旦有了闲暇,我就在半亩方塘间寻找快乐。从背第一首诗开始,加强文化修养,在书中寻找“黄金屋、颜如玉”。读了些书后,我又开始尝试学习写作。我的同学柏秋给了我很大帮助,她从文体、格式甚至标点符号等细节入手耐心教我写作。在柏秋同学引荐下,我又接触到“文乡燕子”老师。“文乡燕子”老师为《文乡枞阳》主编,她一次次鼓励我,让我不要放弃。我如她教诲,没有静待花开,从夏日写到秋天,从白天写到黑夜,又从夜暮写到天明。期间放弃的念头也曾一闪而过,但在学习中读到稻盛和夫的一段话又激励我前行:“渔夫出海之前并不知道鱼在哪里,他们依旧选择了出发。因为他们坚信会满载而归。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只有选择了才有机会,只有相信了才有可能”。
持之以恒的努力前行终获回报。一天午后,“文乡燕子”老师告诉我,文乡平台发表了我的作品。我喜极而泣,踏着拖鞋奔出家门告诉母亲。母子眼泪纵横。我欣喜自己的坚持,母亲如花的笑颜告诉我必须努力地读下去、写下去。读书期间,不认识的字就百度一下,不懂的词就翻找字典,结合文章仔细琢磨。细读名家作品,慢慢领悟文学。文字的魅力仿佛农舍袅袅炊烟,快乐地净化着我的心灵。如今我在《文乡枞阳》以“小航随笔”的形式时而偶发拙作,欣喜之余,只想更加脚踏实地努力前行,但愿新天胜旧日。
涓涓如水、细细流淌的美好时光中,幸福与磨难并存,但热爱生活始终是主旋律。美妙的画笔紧握在自己手中,描绘着色彩斑斓的人生。站在我家窗前,凝视着远方美景,回忆人生至暗时刻及努力生活的场景,脑海中浮现出《人民日报》的一段话,给出我这一路走来的答案:

“正所谓心若向阳则无惧悲伤,在人生路上难免会有曲折,生活中亦难免会有磨难。尽管征途漫漫,但也要一路放歌,潇洒地奔向明天!”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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