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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之谦书论选

 攒菁堂 2024-05-01 发布于甘肃

远,石刻传者无几,晋、齐、梁尤少,宋则仅《爨龙颜碑》,北齐、北魏石刻尚有,余所见过无过《张猛龙碑》,次则《杨大眼》《魏灵藏》两造像。《石门铭》最纵宕,则欧、褚祖也。余所藏隋《修梵志》,则又调剂汉晋,度越唐宋,落笔处一一如崩崖坠石,非真学拨灯法者不能也。

六朝古刻,妙在耐看。猝遇之,鄙夫骇,智士哂耳。瞪目半日,乃见其一波磔、一起落,皆天造地设,移易不得。必执笔规橅,始知无下手处。不曾此中阅尽甘苦,更不解是。

安吴包慎伯言曾见南唐拓本《东方先生画赞》《洛神赋》,笔笔皆同汉隶。然则近世所传“二王”书可知矣。重“二王”书始唐太宗,今太宗御书碑具在,以印世上“二王”书,无少异,谓太宗书即“二王”可也。要知当日太宗重“二王”,群臣戴太宗,橅勒之事成于迎合,遂令数百年书家奉为祖者,先失却本来面目,而后八千万眼孔竟受此一片尘沙所眯,甚足惜也。此论实千载万世莫敢出口者,姑妄言之。阮文达言书以唐人为极,“二王”书唐人橅勒,亦不足贵,与余意异而同。

余所见《兰亭》凡数十种,独吾乡王式庵都转家所藏七种最奇。其中唐拓一本,纸墨绝古而余无甚爱。最爱其红梨板本,盖即《山谷集》中所称赏者,此真绝无仅有。字体较定武小十之三,而肥数倍。一展玩如神龙寸缩,老鹤山立,“恰到好处”四字,不足言也。今其文孙携往复州,不可得见。每一忆及,尚觉腕下鬼跃跃欲动。

图片

 赵之谦(1829-1884)

读书便佳

纸本横批

19×66 cm(约1.2平尺)

释文:读书便佳。

款识:师里世兄属。㧑叔。

钤印:赵之谦(白)

虞永兴《汝南公主墓表》,石刻凡数见,或疑为赝。真迹初藏毕秋帆尚书之兄(名泷)家,道光初,入一鹾贾,鹾贾负吾乡孙氏钱,以此抵千金,近其孙名沂字古徐守之。先是,余见经训堂刻石,已叹绝,后向古徐索观,复取石刻比视,则刻者不惟失真,直变尽神气矣。墨迹运笔如游丝飞絮,不可捉摸,毕刻勾摹甚工,而细审字字踏实,有非笔尖刀锋所能到者,便令永兴尚在,再书一本亦必无此,下真迹一等石刻,谈何容易。

余极喜唐人细书,前见天宝《张处万造像》,叹其精绝。去岁复见《□□赵姿阿弥陀碑》,字体更入细而遒逸绝伦,手临数通,竟不形似而止。此日目力可及犹学不到,将来安望?记此告同志者。碑藏阮文达公家,字大如粒。

乩书多佳,以其直下也。余所见乩书有绝奇者,走势甚幻,结体必安。有作隶字者,有正书者,无不工,虽无神仙,可作师友。

余论书服膺包慎伯,慎伯指刘文清为得力香光,文清笑谓数十年功夫一语道破。真打瞎顶门眼,夺却脑后符,非漫说也。

余二十岁前学《家庙碑》,(日写)五百字无所得,遍求古帖,皆涉一过,亦不得。见山谷大字真迹止十馀,如有所悟,偶作大字,笔势顿异,觉从前俗骨渐磨渐去,然余未肯学山谷一字。江弢叔见余书能即指为学山谷,亦数十年中一大知己也。

书家有最高境,古今二人耳。三岁稚子,能见天质;绩学大儒,必具神秀。故书以不学书、不能书者为最工。夏商鼎彝、秦汉碑碣、齐魏造像、瓦当砖记,未必皆高密、比干、李斯、蔡邕手笔,而古穆浑朴,不可磨灭,非能以临摹规仿为之,斯真第一乘妙义。后世学愈精者去古愈远,一竖曰吾颜也、柳也;一横曰吾苏也、米也,且未必似之,便似,亦因人成事而已。有志未逮,敢告后贤。

求仙有内外功,学书亦有之。内功读书,外功画圈。

见担夫争道,观公孙大娘舞剑,皆古人得笔法处也。今日自不能向若辈求书法,然少时就傅,受教村学究,仿上大人。盛壮,志科第,便致力太史笔、状元策,乌熟匀圆,偶或第矣。一日得志,黠者即肆意涂抹,以为下此遂致不能作一行书。譬女子缠足既久,稍释之,蹒跚倾跌,不可解矣。此语告公孙大娘,犹当骇绝,今言之弢叔,言:是昔年争道两担夫也。

——《章安杂说》

《峄山刻石》北魏时已佚,今所传郑文宝刻本拙恶甚。昔人陋为钞史记,非过也。我朝篆书以邓顽伯为第一,顽伯后近人惟扬州吴熙载及吾友绩溪胡荄甫。熙载已老,荄甫陷杭城,生死不可知。荄甫尚在,吾不敢作篆书。今荄甫不知何往矣。钱生次行索篆法,不可不以所知示之,即用邓法书峄山文,比于文宝钞史或少胜耳。

——《篆书〈峄山碑〉册后跋语》

《水牛山般若经碑》访碑录列后齐之末。龚定庵先生诗所言北碑无过《文殊经》者,此也。安吴包氏独指为东晋人书,且尊之以为真书极轨。细玩用笔,浑厚直接丞相中郎,完白山人真书得力在此。包氏宗法完白故推崇甚至。鄙意,北碑佳者总以郑道昭论经书诗为第一。此刻力不胜气,疑隋时书也。

——《跋〈水牛山般若经碑〉》

此山人少作也。下笔尚有着迹处,不若晚岁之变化。然知山人书宜由此种,否则失门径矣。辟彼谭佛,但举成道救人,不举投崖饲虎时。至疑人人得作佛,岂非谬误。山人八分已到汉人地位,篆亦是汉,不能逼秦相也。正书至隋而止,非极诣,然皆无唐以后一点习气,故可贵。书中之妙,山人尽之。书以外,妙亦无尽,山人未之有也。安吴包先生,山人弟子也。其于书,已有得于书之外者,竟已不及山人。学非专不精,精且专矣。意未尽而力尽,天限之也,万事皆然。

——《跋〈赠也园楷书册〉》

弟此时始悟通自家作书大病五字,曰:“起迄不干净。”(此非他人所能知者。兄或更有指摘,万望多告我。)若除此病,则其中神妙处,有邓、包诸君不能到者,有自家不及知者。此天七人三之弊,不知何年方能五位相得也。(邓天四人六,包天三人七,吴让之天一人九)性之将来总须考试,可不必学书。少盖天一人无一,奈何!遂生天三人无一,然其地位好在无须官样。然即学成,又是天三人三而止。其四则在腹中书,不在手中书也。

——致魏稼孙函

弟读《艺舟双楫》者五年,愈想愈不是。自来此间,见郑僖伯所书碑,始悟卷锋。见张宛邻书,始悟转折。见邓山人真迹百馀种,始悟顿挫。然总不解“龙跳虎卧”四字。及阎研香来,观其作字,乃大悟横竖波磔诸法。阎氏学此已三十年,其诀甚秘,弟虽以片刻窃之,究嫌骤入。但于目前诸家,可无多让矣。书至此,则于馆阁体大背,弟等已无能为役,不妨各行其是。

——致胡培系函

承询书学,弟所得者不出包倦翁、张宛邻两家家法,所悟则有出两家之法之外者。已撰《说柁》一篇,俟稿本写定,再定后奉览。处此时势,而尚议此,亦不识时务之一耑。至毁誉之口,久不在念。盖极力推崇者,往往不能言其所以,然而见辄丑诋。其人心口如一,尚有真气。曩在都门,刘子重比部乞笔法,因举与倡家说贞节为说其驳,彼听闻者非饰非文过,世世相传,本无此事故也。子重恶其刻而深许其似。阁下闻之,以为是乎?否乎?许刺史益斋颇知书,见过否?尊书近大苏,何不求其佳者学之。学必师古人,目前无足学也。弟体原包氏、张氏,而心摹手追在郑文恭。此汉以后第一人也。幸求而得之。取包氏、张氏之说,以为引进之阶,日写三百篆书以为报效之地,必能知所言之非过也。

——致孙欢伯函

——莫自鸣馆——图片

原创作者✎赵之谦

整理排版✎莫自鸣馆

新 浪 微 博:@ 莫自鸣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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