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7年前的一个夜晚,沈周之婿来访,腊月初三雨意绵绵,沈周是位夜坐老登,与其秉烛夜谈的师友老幼不下百人,今夜佳婿史永龄(德征)当值。正德间,吴中高士首推沈周,史鉴次之。史鉴与沈周正是儿女亲家,二人多次被引征入朝而辞谢,徜徉文史山水间,布衣终生。1483年,沈周季女与史鉴之子德征完婚,次年正月,沈周与德征游常熟 至道观,颇有所感,为其作七星桧大卷,此卷今无所踪,有诗存证。而沈周高门文征明有卷传世,亦可一窥,可知老丈人对此婿颇为满意。三年后的一个夜晚,德征又访,聊之尽兴画此《雨意图》相赠。沈周山水虽写尤工,毕生致力宋元,得理而少韵,因其《庐山高》后多作粗笔。粗笔,顾名思义增强用笔宽阔与厚重,用笔的凸显及用墨的缺失则需用树石结构进行补偿,树石的简练是其应对之策,与《庐山高》注重画面深入与塑造不同,此后沈周几乎告别王蒙幽深繁复的风貌,而用笔表现力的增强使其更具简约与表意性。但沈周极少作《雨意图》这般率意山水,想来长夜漫漫,与德征话尽家常,雨中有客殊为贵,何况是佳婿造访,天虽冬寒,春似眼前,雨意沁润笔端,一老一少对坐,虽是此刻室内,却似回忆过往,“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每个不曾秉烛夜谈的夜晚都是对相逢的辜负。沈周勾出茅屋,点出窥视般的二人神态,沈周背对着观者,德征面对着沈周,虽说远人无目,但那昂首之相神度爽然,这不过是沈周画着刚刚交谈的场景,或许,老丈还会示意佳婿摆弄坐姿略作写生勾画。沈周望向窗外,雨声淅沥,稀疏的树叶在雨水敲打中上下跳动,溪流潺潺与雨水一同浇入湖中,烛火跳动,室内忽明忽暗,再望向远处,云雾迷蒙,夜山让沈周迅速看到北宋的鸿蒙,不是范宽,也不是郭熙,更不是王蒙,是那戏谑般的米家山,是率意中见真性的米虎儿,只是此刻要的不是米家的奇观之意,即便雨中寒彻,指腕间却无一丝僵态,偏偏慵懒的水墨泼写如此深夜。沈周在另一幅《夜坐图》中题写道: 有若今之声色不异于彼,而一触耳目,犂然与我妙合,则其为铿訇文华者,未始不为吾进修之资,而物足以役人也已。 大意是今晚声色与以往无差,但入我耳目却能与我内心契合,外面嘈杂缤纷的声色都成了修持我身心的资源,物可役人,但取决于人如何待之。 紧接着沈周便说“夜坐之力宏矣哉!” 夜坐老登沈周功德无量,从夜坐—读书—交谈—冥思—观照—书画等系列活动达至身心的超我状态,熬夜能熬到这个境界,吴门画派领袖果非浪得虚名。 总之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况且老夫明天不上班,熬夜,熬最深的夜,悟最澄澈的道理。明日开门春水阔,平湖归去自鸣榔,鸣榔,是身处江湖自在的天籁呐!雨中作画借湿润,灯下写诗消夜长。明日开门春阔,平湖归去自鸣榔。丁未季冬三日与德征夜坐,偶值兴至,写此以赠云,沈周。沈周 《雨意图》 纸本 立轴 水墨 67.1x30.6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本文于码字之际,昨夜于大写意青年画家陈解军工作室雅聚,雅聚分前后两场,前半夜有李森老师、寇元勋老师、陈玲洁老师、筠隐山房周亚山、半山居陈承、晋斋。后半夜有蒋丽萍老师、半山居陈承、筠隐山房周亚山,晋斋。前半夜谈到陈玲洁女儿戎庄的绘画,围绕着画册翻看,陈老师一一介绍,画册中以水墨为主,兼及泥塑、陶艺、诗歌等,水墨又以猫咪居多,鲜活不拘,甚为可爱。不由使我翻起前几年所作水墨动物,李森老师详察细审,或赞扬或提出问题,所谈之处切中肯綮,我颇受教。后半夜蒋丽萍老师从东川而来,对亚山兄竹刻爱不释手,又围绕有关写意问题各抒己见,苦了亚山一旁静听,未能参与话题,所谈甚多,不亦乐乎,不觉东方既白。2024.4.29,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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