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胎换骨730天（六）/ 作者：陆英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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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胎换骨730天

陆英英

近来，心萌一念，而且与日俱增，这也许是我心血来潮，也许是我已垂垂老矣，想趁自己头脑清醒、思维清晰之际，用这支笨拙的笔，写下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写出我曾经经历过的故事。说来也怪，有些近年的事早已淡忘，有些往年的经历也已残缺不全，而唯独那半个世纪前的陈年旧事，却仍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并时常萦绕脑际，这便催促我、激发我，用烂笔头写故事了，故事名曰“脱胎换骨730天”。

前文回读：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暴雨运竹

狂风暴雨中，两个女孩扛着两根毛竹，在顽强地搏斗、挣扎……

这镜头一次次地浮现在我脑海里，仿佛是昨天发生的故事。原本那是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一个夏天，一样的闷，一样的热，在城西湖700多天岁月中，是个不起眼的日子，不会有任何印象，只是毛竹的故事太浓、太重、太惊、太险。它已经储存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记得那天，天气闷热，阴沉沉的，没有太阳，没有雨，天空布满了黑压压的云层，互相挤压，你追我赶。天色越来越暗。乌云仿佛就要坠下来似的，它缓缓移动着，用肢体语言告诉我们：狂风暴雨即将来临！我们刚吃完午饭，就接到突击任务，要求全连立刻出发，不必带任何工具，只身前往就行。部队的特点就是军令如山倒，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全连立即整队出发去城西湖里搬运毛竹。这是一种建筑用的毛竹，建造房屋时的脚手架少不了它，当地人盖茅屋也少不了它，老乡们用它做茅屋的栋梁。城西湖的交通工具，除了军用卡车外，便一无所有，从未见过三轮车、自行车的影子。毫无疑问，我们身上的两条腿，就是就地取材、最自然灵便的交通工具啰！15万亩农田四周分布着许多部队和学生连队，大家到任何地块去劳动，都是靠双脚步行去，步行回的。我们急速走了一个多小时，下午两点左右，才气喘吁吁地赶到搬运地点。

只见那儿毛竹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每根毛竹的长度几乎都在15米以上，又粗、又壮、又沉，据说大些的都有一百几十斤重，小些的也有六十来斤。我们这批搬运工中，有男有女，有强有弱，该如何分配才合适？连里决定，特大号毛竹男生一人扛一根；中小号毛竹男生两人扛3根，女生则每人扛一根小号的。单独扛的男生，必须在整根毛竹中心找到平衡点，才能扛得稳稳当当，否则会像翘翘板似的，一头高一头低，难以行走。女生体力不够，平衡能力较差，那就把两根毛竹捆绑在一起，竹根和竹尖合在一起捆，中间再加扎一根固定绳，这样分量均衡又扎实，便于肩扛。两位女生一前一后扛着走，还算力所能及。这在晴天搬运要走两个多小时，碰到雨天，时间就说不准了。我和小莺自愿结成对子，小个子的我走在前头，高个子的她走在后面。两根毛竹刚压上肩时，我俩都感到沉甸甸的，分量不轻，走个刻把来钟没问题，可这回要扛着走两个多小时，真有点令人生畏。但人人都是搬运工，一视同仁，谁都不能例外。我们只能无条件地接受，不遗余力地去搬运，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此时天更黑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眼看雨水将至，真令人担忧。我俩扛着毛竹步调一致地走着，还未走出城西湖，天就变脸了，刹那间，雨水洒落下来，好像偏偏在跟我们作对。我们顾不上这些，加快步伐急急匆匆扛着毛竹走到大堤前，沿着斜坡逆势而上，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大堤。七八米高的大堤，只有三米左右宽，左侧是田野，右侧是河流，河水湍急。站在大堤上，放眼望去，只见城西湖里白茫茫一片，视线全被雨丝挡住了，只能看清近在咫尺的田野和河流。刚上大堤时，比较热闹，还有些人气，前前后后都能看见其他同学，扛着毛竹在行走。有几位男生还从我们身边快速穿行过去，并友善地叮嘱我们：暴风骤雨要来了，路上小心。走着走着互相间渐渐拉开了距离，而且越拉越大，最后都不见了人影，窄长的大堤上只剩下我和小莺两人。

我俩扛着毛竹，加快脚步往前走，雨越下越大，脚下的路开始泥泞起来，雨鞋上沾满了泥土，重重的，更糟糕的是路越走越滑，我们小心翼翼地走着。雨势越来越凶猛，狂风卷着暴雨，铺天盖地从天而降，黄豆大的雨滴像无数条鞭子，抽打在我们脸上和手上，生疼生疼的；抽打在毛竹上发出嗒嗒嗒的敲击声；抽打在地面上，泥浆飞溅，打得地面凹凸不平，小水坑随处可见。我们一脚高一脚低，心惊胆战、步履维艰地在大堤上挪步。远处还不时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刺眼的闪电。天越来越黑，大雨倾盆，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我俩的头发、衣服全湿透了，淋成了落汤鸡，正不停地往下滴水，我们牢牢地抓住两根毛竹不松手。突然，我脚下一滑，冷不丁摔倒了，小莺措手不及也跟着一起摔在地上，我们连人带竹一起滑倒在泥水里，赶紧挣扎着从泥水中爬起来，浑身拖泥带水的，像两只丑小鸭。我向小莺表示歉意，小莺不但没责怪我，反而莞尔一笑道：“没事，幸亏摔在路中央，没滑到河里去。”一股暖流温存了我，她能体谅我，真叫人感动。谢谢小莺，是的，最让人担心的就是人和毛竹一齐滑入河中。咱俩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我边走边想：万一真的掉下去怎么办？大堤又窄又高，左边田野浸水，右边河水湍急，意外随时都会发生。转而一想，没事的，我们可以自救，我不是会游泳吗？到时我踩水去救小莺。如果真是这样倒霉，那也太可怕了。

想着想着，只听小莺大声喊着：“小心！”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凄厉的狂风袭来。我们站在最高处，成了首当其冲的目标，狂风吹得我们跌跌撞撞，站立不稳。两人扛着毛竹一会儿偏向左，一会儿偏向右，歪歪扭扭的不可把控，无力驾驭方向，只能随风飘摇。我们在狂风暴雨下一步三滑地走着，前进速度越来越慢，体力消耗太大，已精疲力竭，动作越来越迟钝，一迈大步就打滑，只敢迈着小步走，像走在冰天雪地里。一阵又一阵暴风骤雨袭来，吹得我们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手中的毛竹猝不及防被刮倒在地。两人脸上身上溅满了泥水，成了大花脸。我们面面相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自我调侃道：没关系，老天在给我们洗淋浴呢！瓢泼大雨就是天然莲蓬头，它会帮我们冲洗得干干净净的。风在吼，雷在鸣，雨在下，我俩气喘吁吁地扛着毛竹，不屈不挠地与风雨搏击，在风雨中挣扎前行。

风追着雨，雨赶着风，风雨联合起来追打着我们。此时我们已身心俱疲，仿佛要虚脱了。任务还未完成，必须振作精神，继续赶路。走着走着，老天开眼，雨慢慢停了，毛竹上没有了嗒嗒嗒的声响，只有风在呜呜呜地怒吼。我们松了口气，抓紧毛竹，加快脚步。仰望天空，头顶上有了一丝亮光。夏天的雷阵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孩儿脸，令人难以捉摸。狂风吹干了毛竹上的雨水，可我和小莺脸上依然满脸是水，噢！原来这是汗水，是力气换来的汗水，汗水不断滴落在衣服上，滴落在大堤上，与泥水混合在一起。一路上，雨水、汗水混合在脸上、身上，无法分辨，雨停后才分辨出这是自己的汗水，流到嘴里咸咸的。它是我们用拼搏换来的甘露啊！又不知往前赶了多久，乌云又追了上来。瞬间，大雨如注，我心里感到一阵紧缩，我们互相大声提醒：小心脚下！我和小莺前后相隔十几米，在电闪雷鸣，狂风骤雨的天气里，根本无法听清对方讲话的声音。我只感到身后一震动，毛竹从我肩上滑脱。回头一看，小莺摔倒在地，她一脚踩进了小水坑，挣扎了几次都未能爬起来。我见状急忙赶上前去把她拉了起来，幸亏毛竹未压在她脚上，否则就麻烦了。

一路上，我们不遗余力地拼搏着，彼此依赖，砥砺前行。一路上，我们横冲直撞风雨中，惺惺相惜，休戚与共。跌倒算什么，爬起来再前进。此时只有一个心愿，盼望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地完成任务，将毛竹扛回连队，千万别被风刮进河里。今天的天气怎么啦？变幻莫测，风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始终在跟我们作对，真让人揪心。随着天气的多变，我们心情不觉有些悲凉，好像已被世界隔绝，感到孤寂、无助、无奈。我们抬头望天，祈求老天开恩，帮帮忙，别再折腾我们了。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得靠自己。  

人生道路崎岖不平，只有意志坚定、永不停步的人，才能到达终点。我们站稳了，稍停了几分钟，稳定一下情绪，不断鼓励自己，要有乐观积极的心态。我们不能任风雨摆布，在疾风暴雨面前，我们要桀骜不驯、坚韧不拔地与它决一死战，只要活着还有一口气，就要坚持到最后。无数次暴雨，无数次狂风，使我们不再惊慌失措，不再懦弱无能。要战胜困难，必须先战胜自己。我们积累了一些经验，胸有成竹，已能灵活机动地应对强风暴雨了。回想起几次摔倒的原因，是因我太怕被刮入河里，而只关注堤岸两边的距离，而忽略了脚下。于是我全神贯注地扫视着地面，不再单一地走中央，中央水坑较多难规避。次中央平坦些，我竭尽所能绕过水坑，免得小莺踩空。我走在前，对路况一目了然。而小莺的视线容易被毛竹遮挡住，我只要发现地上有水坑，就一字一句地大声提醒小莺，让她留心。狂风来了，我及时移步到中央，狂风去了，我又回到次中央。这样灵活处理，我们不再摔倒。我们携手奋进，互相理解着、扶持着、鼓励着。毛竹扛久了，机体已经麻木不仁，不知不觉走出了大堤，来到了平地上。真是事在人为，功夫不负有心人。

我们影影绰绰看到了村庄，营房就在不远处，胜利在望，大功即将告成，我们兴奋不已，一路费尽周折，总算到达了终点。篮球场上已堆了不少毛竹，绝大部分同学都先我们一步运到，后面还有些同学未到。我们速回宿舍，换去湿辘辘的衣服，擦干汗水、雨水，坐下来休息。我曾听说，长时间淋雨会得心脏病和关节炎，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只见炊事班同学，给我们送来满满两碗红糖姜茶，关照立刻喝下去，可以发寒解表，润肺止咳。这真是雪中送炭了，我们遵命，喝了个碗底朝天，出了一身热汗，总算定下心来。姜茶真是灵丹妙药，事后从未听说谁得了心脏病、关节炎的，全连同学安然无恙。

雨过天晴，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我们运毛竹的任务就这样，在与风雨的缠绵悱恻中完成了，全连上下皆大喜欢。老天真会开玩笑，它要让我们在狂风暴雨中跌打滚爬，锻炼得像竹那样坚韧不拔、无私奉献、虚怀若谷、高风亮节，成长为铿锵玖瑰。我们能行吗？

【待续】

鸣谢：陆英英老师赐稿分享！

作者介绍：

陆英英，1968年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阿拉伯语专业，是年12月赴安徽城西湖军垦农场接受再教育。曾在北京市城子中学、上海外国语大学从事教学工作，1981年调入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从事编辑工作，任副编审。曾参加编写《外国文学家大词典》阿拉伯文学家部分，合译出版了阿拉伯名著《我家有个男子汉》、《天长日久》以及开罗三部曲《两宫间》、《思慕宫》、《怡心园》（该书作者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