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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荔文苑】王金桩:兴财哥

 最爱那抹书香 2024-05-10 发布于陕西

我是西北农村长大的,今年已五十出头。虽然我已离开本村将近二十多年了,但是,我对当地农村的风土人情,人情世故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毕竟,农村是我生生世世的故乡,虽然我多年漂泊异乡谋求生存,但是故土情深,本村的物是人非总时不时会在我的脑海萦萦绕绕。
一米六左右的个儿,背微驼,脸上布满皱纹,抬头纹是一道一道的,似乎呈平行状的样子,纹路很深。眼小无光,右眼瞎了,在脸上留下一个深垇,头上毛发稀疏,几近光秃,他走路腿脚不稳,身子随着脚步一走一摇晃。说话声音蚊子声,发音不太清晰,龅牙,嘴巴前凸。见人唯唯诺诺的,总穿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永不"过时“。这就是老年时兴财哥的模样。兴财哥是我近亲的一位堂兄。他已不在人世间好几年了。不知什么缘故,近日,我忽然想起了他。
兴财哥,一生辛劳,一世穷苦,在我的记忆里,兴财哥就没兴过财,他的生活总是不如意,总是穷酸窘迫的样子,我没见他挣下过大钱,起过庄基,盖过大屋,没见他养儿育女,婚丧嫁娶,没见他买过像样的家什,没见他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可以一言以蔽之,兴财哥清苦之一生真是辜负了兴财这一兴旺发财的大名。
要说兴财哥什么时候发过财了?有一件事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这还是父亲手里的事了。那一年拆老屋,父亲叫了许多人帮忙。这些人有村里的左邻右舍,有父亲的亲朋乡友,他们三五成群,放墙的放墙,拆木料的拆木料,于是乎,我家祖上遗留的高大陈旧的老木屋,在阵阵飞扬的尘土中,一点一点倒塌了。忽然有人喊:看啊!大梁上挂了一串铜钱。说时迟,那时快,兴财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大梁跟前,口中念念有词:都别争,都别抢!这串钱是我祖宗爷留给我的啊!终了,兴财哥把梁上挂着的一串钱沾沾自喜地装入了自个的囊中。后来我去兴财哥家玩,在他那黑暗且充满污垢的土坑角落里,我发现一枚袁大头,兴财哥见我拿着这块银元玩耍,坚决地从我手里夺过银元,放入自己贴身衣兜里去了,一边放袁大头入口袋,一边口里嘟囔着:这是哥拆老房子时捡到的。咱爷留给我的宝贝,你可不要拿走了!这就是我今生唯一一次见到兴财哥发的财!
兴财哥身体瘦小,从小命就不好。曾听我妈讲我兴财哥的身世,听的我心里好生难过!
兴财哥从小父亲就去世了(听村子老人讲,兴财哥父亲是给地主家干活时累坏了身子,回家吃凉面后突然暴亡的)。兴财哥的母亲带着他和两姐妹无奈地改嫁到外村去了。母亲改嫁的那家境况更差,兴财哥沦落到沿街讨饭的境地。后来,兴财哥被我爷带回了家。听说,当时我爷见到我兴财哥后很伤心,看着他蓬头垢面,衣服破破烂烂的样子。自家儿男沿街要饭,真是丢先人哩。爷把他收养回家,虽然大家生活并不富裕,但养活兴财哥还是没问题的。
一次,兴财哥与村里孩子玩耍打闹时,被对方用木棍戳伤了右眼,后来他的右眼瞎掉了。从此,兴财哥成了独眼龙。这一伤害,最终注定了兴财哥一生可怜的命运。兴财哥因眼疾一一穷其一生。而伤害他的那个人,平安一世,现已四世同堂。而我可怜的兴财哥,独眼,残疾,自身又身小力薄,境况差,肯定不好娶媳妇。大概,到他三十七岁时才找了二婚不育的会叶嫂子。两人相依为命,过活几十年后,两人逐渐体老无力,膝下无继,晚境凄凄凉凉。
兴财哥,人不能行,心眼倒可以,占自己人便宜,一套一套的,自家人见他可怜,从来尽量周济着他。
每当他生活过不下去了,总来我们家。大大长,大大短,娘娘长,娘娘短地叫个不停;大大,给我点钱吧,我手里没钱花了。娘娘,给我点蔬菜吧,我没菜吃了。娘娘,没衣穿了,没鞋子了,给我点衣物……父母亲力所能及,每次都给予兴财哥以帮助。但兴财哥光知道要钱要物,心里从来没有感恩之情。他以为亲人帮扶他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一次,我们家一只母鸡生病了,奄奄一息。母亲见兴财哥来了,便让他把鸡抱回自己家宰了吃肉。母亲说:兴财,把这只母鸡杀了,吃肉去吧,让八蛋(八蛋是我的小名)跟你去沾点光吧。我兴高采烈地跟着兴财哥去他家去杀鸡吃肉,而兴财哥却迟迟不肯下手。后来,我连鸡毛都没见着,嫑提吃鸡肉喝鸡汤的事了。
由于兴财哥身小力薄,在生产队里,人们都瞧不起他。从小我记得,兴财哥总是村里人戏谑的对象。兴财,你个秃驴……兴财,你个瞎子眼……兴财,你个笨蛋……这些都是村里人嘲笑讽刺我兴财哥的言语。别人都干轻俏的活儿,单留下粗笨的活儿给兴财哥干。
冬季挖莲菜,别人用锨挖,身上干干净净的。兴财哥不会挖,提着笼拾泥莲菜,运到水池里洗莲菜。只见兴财哥在泥土地里艰难的行走着,深一脚,浅一脚的,不时跌倒在淌泥的地里,弄得他衣服上,脸上,手上占满泥巴,鞋子总是湿漉漉的。即使这样了,时不时他还被别人调侃戏笑,兴财,快点!磨叽球哩!由于干活不麻利,也时不时被队长批评。
四五十岁时,兴财哥被队长安排到队饲养室干活,兴财哥挺开心,感觉队长关照了他,不枉平常自己对队长献殷勤之意。不过,饲养室活儿,还只有他的活儿最重。早晚挑水的活儿是他干,铡草压铡刀把的活儿是他干,还有拉架子拉沙土填牛圈、出牛粪的活儿也是他干的。单单早晚挑水,就把兴财哥累的够呛。
虽然饲养室离水井不远,一个在坡上,一个在坡下,挑水时,他挑着两个铁皮桶沿着曲曲折折的坡道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当时没有现在的抽水泵,人畜吃水全靠人用扁担挑。兴财哥每天早早到井上挑水。一担一担,来回不断。饲养室八大瓮装满水了,挑水的活儿才算告一段落,这时候,大半响时间已过,累得兴财哥头上冒汗,口里呼哧呼哧直喘气。几十头牛,加上七八匹驴子和骡马,还有五六个人的用水,全靠兴财哥一人肩挑供应,真是难为兴财哥了。
听村里人谝闲传讲,当年引黄工程(黄河引水兴修水利工程),兴财哥也参加了。当时,兴财哥三十岁左右,队里实在抽不来人手,所以队长便把兴财哥拉到工地来充人数。三十岁么,正当年富力强,到工程上劳动,也算是一名好劳力了。
当时,工程抓得紧,领导亲临一线督导工程进展。工地上彩旗猎猎,喇叭里口号声震天响,各村群众你争我赶,加班加点的劳作着,人们没日没夜的挑土、拉土、打夯,堤坝一天天在增高着,村村展开了劳动竞赛,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大家唯恐落人于后。
一位脾气暴躁的领导来我村的工地视察,检查到我们村民劳动中存在的问题,便怒斥我村队长:他妈的!的是到这儿吃闲饭来了?你们干得什么活儿,磨磨蹭蹭的,活路干得像猪哄下的!一时间,把个大个子队长骂得丈二和尚一一摸不着头脑。别的村民低头干活,兴财哥却丢下活儿,上前帮队长打圆场。不料,兴财哥被那狗日的干部一耳光打倒在地,咕喽喽滚下了堤坝。队长也被那凶神恶煞般的干部踢了几脚。这些事,后来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话,兴财哥也成了人们提及陈年旧事时的笑柄。
上世纪 六七十年代,封建遗风在西部村落依稀尚存,虽然国家大力提倡移风易俗,建设崇尚文明的新中国。村子里时有以强凌弱的事情发生。有人依家里出了个当官的人而小瞧群众,作威作福;有人依靠家族势大而抱团取暖,以势逞强;有人依靠凶残野蛮,打架耍二杆子,以徒匪野蛮习气横行乡里。但普通百姓绝大多数人还是本本份份的农民,不会恃强凌弱,不会拉邦结派,像我兴财哥,就是隶属后者了,他是普普通通农民一员,因为本份无能,常常受某些心术不正人的奚落。

八十年代农村实行包产到户后,兴财哥起早贪黑地干活儿。他没少下苦,没少劳神,但工作效率低,产值自然差。技不如人,身板骨老而弱,年事渐高,慢慢干不动活儿了,兴财哥逐渐从农活中退出,完全成了无生活能力的农村老人。
性本姿弱,不够坚强,苟延残喘,疲于奔命,这就是兴财哥一生命运的真实写照。说他灵性吧,有时他尽做糊涂事;说他笨蛋吧,某些时候,他显得却很灵性;说他软弱吧,为了生存,有时他干起活来像是在拼命。
兴财哥的一生是苦命的一生,兴财哥去了,永远的去了,愿兴财哥在天国过的安心!
从兴财哥的身世,让我看到了农村众百姓的影子。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农民,该怎么活着,我想从兴财哥身上寻找一些可以借鉴的路径:人身虽命贱如小草,也要努力向上生长。人不应因出身贫寒而软弱。人生不能苟且,而应努力拼搏。以坚强的意志顽强与命运抗争。不向强者低头,不对弱者伸拳头。努力向着光明进发,活出自我!
作者:王金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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