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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好东西，赶到乌兰山时，已下午四点半。青竹已支好了桌，摆好了椅，熬好了茶，等着。有些人，见了一面，不想再见第二面。而有些人，见了一面，还想再见第二面，第三面……青竹属于后者。自从上次见过后，总有种意犹未尽之憾，总想再见一面。沾沾才气当然是真心，由衷的喜欢和亲近才是根本原因。四个人，没有客套，没有寒暄，没有恭维，直接落座，先干一杯茶。然后，开启了漫无边际的瞎聊模式。
青竹穿着她抖音里常穿的绿格子衬衣，棕色条绒运动裤，头戴一顶黑布凉帽，看起来既帅且酷，又不失女性的温婉。这是一个男女老少都会喜欢上的人，因为她身上没有那么多框框和界限。三丫首先表达了对青竹的喜爱，说她早就买了青竹的书。青竹的文字灵动、温暖、透彻，她特别喜欢。敏敏坐在我身边，一直看着青竹傻笑。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欢喜。这两个女人，时而任性得让我有点害怕，时而又云遮雾绕的，让人看不清。但这不妨碍我喜欢她们率性可爱的一面，因而一次次聚在一起。青竹有着当下少见的坦诚。她会抽着烟，眯着眼，直接告诉你，她很“渣”，她对爱情充满了无限向往。文字给了她很多荣誉和光环，也很伤她的自尊。我理解那种感觉，那应该是一种不配得感。自己好像还没怎么努力和付出呢，诸多荣誉和读者的宠爱便凶猛又热烈地扑了个满怀。这是青竹第二次谈到关于文字很伤自尊的话题。我想，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她觉得很多东西无法驾驭，另一方面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羞愧感吧。有这种感觉的，大概不是一般作者，而是内心有想法，有野心的作家。在无烟炉上坐好火锅，倒进青竹家自产的调料，一边聊天一边等着锅开。
聊了些什么呢？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嘛，可想而知，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人说得着急忙慌，听的人听得有一句没一句。于是，我努力在支离破碎的闲谈中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点。青竹很欣赏余秀华。说到余秀华，她长长的帽檐都没能遮住眼睛里扑闪扑闪的光。她说不管余秀华是怎样一个女人，她的诗写得真他妈太好了。三丫连声附和，说着还站起来演示了一下余秀华说某句话的动作。敏敏一直笑着，没有作声。对于余秀华，我内心的感情极其复杂。没错，她是个天才诗人。她的诗，的确写得非常好，我也读了很多。她成名前的身世和遭遇也令人同情。她看上去“脑瘫”，其智商令人可怕。但是，说实话，我怎么也无法喜欢起她来。因此，在青竹和三丫热烈沉浸在对余秀华的赞叹中时，我也只是笑着。
大概是敏敏说到了最近的苦恼，话题就自然扯到了夫妻关系上。青竹慢悠悠点燃一根烟，现身说法。她老公是个九零后，因为做工程，经常有应酬。她的做法是：给他自由，并告诉他保护好自己。她说，谁能完全管得住谁？人要靠自觉，别人没办法监督。对此，我深以为然。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谁都不能把谁拴在腰上，挂在身上。这年头，犯错成本太低，犯错机会太多，遵守交规，唯有靠自己的责任和良知了。好的婚姻是两个人一起成长，而不是互相压制。在我看来，原本想成为大哥的女人，没想到却活成了女人的大哥，其根本原因是自己太强势。凡事要强，爱逞能，觉得对方做什么都不满意，自己把什么都揽到怀里，既当男人又当女人，久而久之，男人自然乐得当甩手掌柜。火锅终于开了，青竹拿出蔬菜和牛肉，下到锅里，继续等待。有什么能比志趣相投的人，一边吃着零食，一边海阔天空地侃大山更美的事儿呢？说起《我家有三双袜子》，青竹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读者那么喜欢她的书，她就跟平常说话一样写，写了一些过去的平常事儿。感觉也没有特别出彩和过人之处啊。也许第一次见面时她说这些话，我会认为是谦虚，但现在我知道她说的是心里话。的确，她写的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琐碎小事。几百年来，白银，甚至甘肃，甚至整个中华大地上的几乎所有农民，都过着这样黄土里刨食，贫苦又艰难，苦中作乐的小日子。但是，正如一样米面到了不同厨师手里，会做出千样饭食。再不起眼的素材，到了青竹笔下，瞬间会焕发出神奇光芒。这就是她的本事。读她的文章，我眼前总会浮现出荒野尽头，那片低矮、坚韧又无比精致艳丽的小野花来。它们匍匐在沙地上，茎上长着尖刺，椭圆叶片上覆盖着细小绒毛。一丛丛明媚的花朵，迎风摇曳着，像一团团兀自燃烧的野火。刘震云说：幽默是智慧的体现。无疑，青竹是个通透又善于幽默的人，即便是再苦难干瘪的经历，她也能拧出一两滴令人会心一笑的水。这水原本应该是痛苦或者委屈的，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潇洒一乐。快乐的时光总是像穷人口袋里的钞票，还没怎么花，就没了。好像是为了让我们告别，太阳在西边的树梢上站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落下去。我们也不得不起身，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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