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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善而来 | 我的母亲

 新用户5189P0ZJ 2024-05-11 发布于北京

我亲爱的可爱的善良的智慧的大嗓门的火爆脾气的老妈今年87岁了,一个个头不到一米五、身体健康、精神矍铄、衣着讲究的微胖界老太太,一个四世同堂、儿孙满堂、三女两男五个孩子、家孙外孙八个、七个重孙的老太太,现在每天忙着三件大事:美食、健身、打牌。

母亲娘家在安徽宿县大店乡,小时候很苦,刚一出生就不受外祖母待见,外祖母已生了我大姨,满心指望母亲是个男孩,好给她撑面子。大失所望之后,外祖母直接将母亲扔到猪圈里,任由她自生自灭。老实善良的外祖父看着不忍心,就抱着母亲找村上的产妇给喂口奶,熬些面糊喂母亲,福大命大造化大的母亲就这样顽强地活了下来。

母亲头上有许多疤痕,褐红色的头皮一片一片地裸露着,浓密的头发也遮盖不住,眼皮上也是成片的疤瘌,小时候生疮落下的。“一头一脸都长满了疮,差点就没命了”,母亲对我们说。

十二三岁的时候,母亲到宿县城里投奔我大姨讨生活。公私合营后大姨在一家国营饭店上班,母亲在这里跑堂端盘子洗碗,饭店管饭,但没有工资。这一段经历使母亲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城里人,因此常常流露出一副瞧不起乡下人的样子,鼻子一哼,“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不出奇。”

三年困难时期,为了活命,父亲盲流到宿县城里找活干,不知怎的遇见了母亲,母亲跟着父亲来到了她的婆家,一个位于浍河南岸、只有一二十户人家、比她自个儿娘家还要偏僻的小村庄,固镇县湖沟公社黄庄大队单湾小队单小庄。

母亲和父亲成家后,两人二生一、生二、生三、生四、生五、生六,先后生育了三男三女六个孩子。我哥哥因为出疹子高烧不退,一周半岁时夭折了,我在家中排行变成了老大,父亲重新定义了长子如父的内涵,按照“长女如父”的高标准对我进行严要求。

小时候家里全靠父亲一人挣工分养家糊口,母亲很少下地干农活,常年偏头痛,是真是假不知道,真病假病说不清。但只要愿意干,母亲做事是十分麻利的,跟她的火爆脾气很搭。快入冬了,母亲连夜给我们缝制棉衣,一天一夜就能做好一套棉袄棉裤,五个孩子的棉衣,刷刷刷,几天就完事了。“一到冬天,东家的孩子手上冻开了口子,往外渗血,西家的孩子脚冻开裂了,疼得没法走路。我家五个孩子,一点也没冻着,个个手脚都好好的!”母亲骄傲自豪地说。

母亲的火爆脾气方圆十里八里是出了名的。嗓门大,声音洪亮,在乡村安静的夜晚,母亲吵骂孩子的声音,本村听得到,邻村也得听。第二天在学校碰见临村同学,他打趣道:“小花,昨天晚上你娘又吵你了吧?我在小马庄都听见了。”

母亲是属虎的,手脚特别沉,村子里婶子大娘腰酸背疼不舒服的,经常找母亲帮她们踩一踩。她们趴在床上,母亲站在床上,用脚在她们的腰背上来回踩动,脚法有点像现在的盲人按摩。完了,婶子大娘伸伸腰,打着哈欠说,属虎的腿脚就是有劲,这一顿踩,腰疼好多了。

婶子大娘们只知道母亲腿脚有力,哪里知道母亲的手打人更有劲,当然主要是打我,谁让在家里我排行老大呢。关于挨打这件事,姐弟五人中不会有人比我感受更深刻,回味更长久。

少年时代的我肩负着带妹妹弟弟的光荣使命,有时自己贪玩,把妹妹或弟弟放在地上,让她(他)自己玩,我和小伙伴们拾石子,妹妹或弟弟常常抹得一头一脸的灰土,甚至把土吃进嘴里。我的失职一旦被母亲发现,挨一顿暴揍是不可避免的。正玩得入神忘我,小伙伴突然一声惊呼:“小花,你娘来了!”闻之我魂飞魄散,拔腿就跑。没跑掉,被抓住,母亲劈头盖脸一顿暴打;跑得快,母亲追了一阵才捉住,是更厉害的一顿暴打,打得我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有一次,错误犯的有点大,我仓皇从村庄里逃出来,母亲在后面追。我奔上田间上学的小路,越跑越快,母亲追不上了,便使出兵不厌诈的计谋。突然温和地说:“小花,别跑了,娘不打你了。”我边跑边回头犹疑地问:你说话可算数?母亲说:“算数,真不打你了,不要再跑了,跟娘回家吧。”我信以为真,就停下了脚步。母亲追上来,逮住我,那个狠打呀!一边打,一边咬牙切齿地说:“跑,跑,我叫你跑!”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在一阵阵抽泣声中结束一次挨打的流程。每次挨打之后,痛定思痛,总是想,哥哥要是还活着该多好,也许我就不用挨打了;下回一定好好带弟弟妹妹,再也不敢玩忽职守了;将来我长大后,当了母亲,一定不乱发脾气,一定不打孩子,挨打真的很疼。

我亲亲的娘,你可知道,因为你随时随地、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因为打孩子,你成了女儿的反面教材啦!

别看我家很穷,但母亲可是村里赶时髦,引领时尚的人。

母亲是村里第一个穿船形鞋的人,那时农村穿的鞋子都是自己手工缝做,纳鞋底,糊鞋面儿,圆头方口带鞋袢儿的款式。母亲去城里大姨家走亲戚,回来穿了双机器做的塑料鞋底、鞋脸盖住脚面的船形鞋,时髦又新潮,全村妇女、姑娘们啧啧艳羡。

母亲是村里第一个剪“运动头”的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农村,老太太们梳着发髻,年轻妇女和姑娘们留着一种叫“二刀毛子”的发型。一次母亲去濉溪县看她朋友,完了把朋友带回我家,母亲的发型变成“运动头”,她的朋友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也留着“运动头”。为啥叫“运动头”,我至今不知道。“运动头”比“二刀毛子”短一些,层次感突出一些,精神一些,洋气一些。

村里的妇女,年轻的姑娘们,纷纷跑到我家,赞叹“运动头”比“二刀毛子”好看,城里流行的发型好看。母亲那朋友便自告奋勇,说自己会剪“运动头”。于是,我家大门口顿时变成室外美发厅,媳妇们、姑娘们排着队,一个个“二刀毛子”很快变成了“运动头”。毕竟是非专业美发师,母亲那朋友剪头发的同时,顺带着把小朋妈等好几个人的耳朵给剪烂了。爱美的心势不可挡,母亲的朋友擦拭着剪刀上的血迹,有点害怕了,那受伤的用手保护着耳朵,坚定地说,不碍事的,继续剪!

小时候家徒四壁,家贫如洗,三间茅草屋遮风挡雨。一年四季,一日三餐,红芋饭,红芋馍,离开红芋不能活。从小到大,我家都是特困户,扶贫户。大队干部介绍我家情况时,叹着气说,“他家唯一值钱的就是那五个听话的好孩子。”

别看我家穷得叮当响,但丝毫不影响母亲奉献她的爱心。那时村里经常来一些走村串巷的手艺人,编筐打柳的,修锅补碗的,挑着货郎担子叫卖针头线脑的。“出门在外不容易,虽说是粗茶淡饭,总归是热乎的,就在我家吃饭吧。”母亲总是无比热情地挽留,他们总是欣然配合,坐在我家锅屋里吃起热乎乎的饭来。

有个神志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的外地姑娘流落到我们村,母亲好心收留了她。这姑娘白天出去要饭,晚上回我家住。过了一段时间,这姑娘晚上不到我家住了,母亲很不放心,一打听,原来这姑娘和我近房四哥结婚了,变成了我四嫂子。四嫂子有一个和她一样疯疯癫癫的弟弟,经常来看姐姐。后来,听说四嫂子母亲曾经是个风云人物,是个老革命,解放后当过宿县百货大楼经理,运动中受到冲击,导致姐弟俩精神不太正常了。

四嫂为四哥生了一男三女四个孩子。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忠厚老实、勤劳能干、有头脑的四哥第一批富裕起来。当时我家姐弟五人都在上学,家里没有劳动力,还在贫困线上挣扎。四哥向我家伸出援手,出钱出力帮助我家也搞起来烧窑副业,卖砖卖瓦挣点钱。

母亲好心收留了一个外地姑娘,使贫穷的四哥成了家,四哥一家富裕起来后,给我家巨大帮助,这真是一个温暖人心的故事。

我大二那年,放寒假回到家,发现家里住着三个来自山东、穿着老蓝布棉袄棉裤的老太太。她们白天背着布口袋出去要饭,傍晚背着半口袋讨来的菜馒头回到我家,晚上打开铺盖,睡在我家盛红芋干的粮囤上。直到年二十九,她们一边连声地感谢母亲,一边带着乞讨来的胜利果实,回家过年去了。

我有个表叔,乳名叫小快,是父亲的姑舅表兄弟,当时十五六岁,经常来我家,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母亲说表叔是“无业游民”,对表叔很好。表叔性格活泼,爱说爱笑,嫂子长嫂子短的和母亲开玩笑。表叔钢笔字写的好,爱好书法,教我们写字,给我们讲故事,所以我们也喜欢表叔。只有父亲有时寒着脸不说话,我想多半是因为家里多了一张特别能吃的嘴的缘故吧。

举个例子,你就知道我表叔有多能吃了。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午收后不久,生产队割完了麦子,我家分到了一点,确实只分到一点点,因为我家八口人(那时爷爷还健在)只有父亲一人挣工分,冒账。母亲破天荒地决定晚上擀好面(麦面)面条给我们吃。

天黑了,母亲穿着圆领汗衫,和面,擀面,满头大汗,表叔手里拿一把蒲扇,一边给母亲煽风,一边说,“大嫂子,你可敢跟我打个赌,你擀的这两剂子面条,我一个人就能吃完,信不信?”母亲说:“赌就赌,我不信。”

母亲擀好了面条,我拉着风箱烧锅,水开后下好面条,母亲把面条盛在黄盆里冷着,用大蓝边碗先盛了一碗出来。表叔端起了第一碗面条,我们姐弟五人的目光在表叔的嘴和黄盆之间来回转换,眼巴巴地看着表叔连吃带吸溜,很快一碗面条就不见了,提心吊胆地盯着黄盆里越来越少的面条。一碗、两碗、三碗……八碗,表叔赢了,把一黄盆面条吃了个精光!父亲铁青着脸,蹲在门口,一口接一口抽着旱烟袋,一句话也没说。母亲哈哈一笑,承认她输了。另外煮了一锅红芋干作为晚饭,打发了饥肠辘辘的我们。

如今表叔已功成名就,成为书法家。不知道表叔可还记得自己少年时的那一场胜利!

别看母亲没有读过书,大字也认不得几个,但母亲有大智慧。外面的事情,家里的事情,母亲总是抓战略,管全局。

家里的事情,但凡母亲关注的,一定是大事要事。比如,她大儿子买车问题,小儿子买房问题,孙子成家问题,督促成家后的外孙女要孩子问题,重孙的学习问题,等等。细枝末叶、家长里短的事情,母亲很少操心。和母亲话家常,母亲说出来的话,那是件件皆重要,句句是关键。

别看我家穷,但母亲始终是一个慷慨大方的人。如果有钱,母亲肯定会花钱如流水,和节俭美德基本不打交道。走亲访友,一定带礼物,没有多有少,从不空手。家里来了客人,不管远近亲疏,倾其所有,热情招待。亲戚从来不分娘家婆家,一律一视同仁。本来就穷,加之母亲的慷慨,更加入不敷出,常常寅吃卯粮,吃了上顿愁下顿。当然,发愁的是父亲,母亲才不管这些呢。为这,慷慨大方的母亲和十分节俭的父亲没少生气。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生活。有一次我去看她,母亲说,新绿豆上市了,陈年的旧绿豆五块钱一斤,刚下来的新绿豆七块钱一斤,我买了五斤七块钱一斤的。我才不买便宜的呢,我能吃多少!

别看已经八十有七,但母亲可是不服老的人。前年,大妹在网上买了个可以推着走路、累了可以坐下来休息的老年手推车,送给母亲。母亲很不开心,责怪大妹:“谁让买这个的,这是老年人坐的,我不要!”不几天,母亲就把老年手推车转手卖给小区里一个比她年纪还小几岁的老太太了。

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这话用在我妈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因为父亲太过劳累,而母亲很少下地干活,心疼父亲,小时候对母亲有过埋怨。因为青春期逆反,和母亲闹过别扭。

我对母亲的态度有三次重大转变。

当我的女儿来到这个世界、自己成为母亲的时候,立刻体会到父母亲含辛茹苦抚养我们姐弟五人的艰辛,母亲对孩子无边无际的疼爱和时时刻刻的牵挂,对母亲的态度变得孝顺而温和。

第二次重大转变发生在父亲去世以后,父亲走了,对母亲倾注了更多的爱。每次回固镇看望母亲,进门我先抱抱她,把锅碗瓢盆刷洗一遍,爱人把地板拖干净。做一餐饭,陪母亲一起吃。离开的时候,我再抱抱她,心里装满了疼爱。依着母亲,宠着母亲,爱着母亲。

第三次重大转变发生在2022年4月我婆母去世,成家之后,我父母亲加上爱人父母亲,我无比幸福地拥有了两个父亲,两个母亲,他们无比坚定地信赖我,无限疼爱我。

时间老人有时温情脉脉,有时残酷无情,它先后带走了我的两个父亲,带走了像亲娘一样疼我爱我护着我的婆母,硕果仅存的母亲成了我们家最最宝贵的宝!

领教了时间的无情,常常莫名地恐惧,害怕母亲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

现在,母亲享受着女王一般的待遇,举家温暖贴心地孝敬疼爱,小心翼翼地呵护。想吃果子,还是想吃糖,牛奶是喝国产的伊利蒙牛,还是喝进口的雀巢蓝胖子,一切由母亲大人钦点定夺。母亲常常疑惑地说,我不知道想吃啥呢!撒娇,傲娇!

善良智慧豁达的母亲使我懂得,善良,充满爱心,乐于助人,跟天性有关,跟贫富无关。

母亲没有文化,但母亲给了我最好的教育,是母亲的言传身教,使我始终心怀感恩,充满善意,甘之如饴付出,像萤火虫一样努力发光,给人爱与温暖。

是母亲教会了我,小是小非委曲求全,求同存异;大是大非坚守底线,决不含糊。

当然,母亲作为反面教材,教育的效果也是有目共睹的,我像父亲一样,常常忍辱负重,很少发脾气,不曾打过孩子。

母亲是不完美的,但母亲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感谢你给我生命,感谢你抚养我长大,感谢你教会我做人,母亲!

母亲节很快就要到了,祝福母亲幸福安康!祝福天下的母亲幸福安康!

夕阳无限好,晚霞红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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