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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斯文走狗 文/陈平（湖北）
常见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手中捻着两个球状物体，有的是玉石，有的是钢珠，有的则是核桃。核桃不足奇，奇的是那核桃已不像核桃，油亮油亮的在掌中灿灿有光，倒像是两颗玛瑙。 初读汪曾祺的文字，也以为就是普通的核桃，读着读着，就变了，变成了一粒粒光润的玛瑙。知道汪曾祺，源于电视台的一个朋友，他是汪老的铁杆粉丝。不遇着他则罢，一旦遇上他必定与你大谈汪曾祺，直谈到你毛椒火辣，如坐针毡。久了，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情不自禁地买了一本汪老的短篇来读。 于是就邂逅了《金冬心》。“召应博学鸿词杭郡金农字寿门别号东心先生，稽留山民，龙棕仙客，苏伐罗吉苏伐罗，早上起来觉得很无聊”。别开生面的开篇，让人忍俊不禁。我也就在忍俊不禁中对金冬心其人有了一些了解。于是关心起他大清早怎么就无聊起来？原来他最近手头有些紧，到杭州去祭祖花了一笔钱，临走，杭州官员馈赠的礼品又不尽人意，尽是些花雕和莼菜，坛坛罐罐装了半条船。“我能够老是饮花雕酒喝莼菜汤过日脚么？开玩笑！” 想不到这些达官贵人如此抠门，金冬心心里真是不痛快！再加上那些灯，本以为可以赚一笔，不无小补。让袁子才帮忙推销又被他一盏没动地退了回来。那灯是颇费了些心思的，上头可都是自己的亲笔书画、诗文。 这个袁子才退就退了吧，还弄封什么信来：“……金陵人只解吃鸭肫，光天白日尚无目识字画，安能于光烛影中别其媸妍耶……” “这个老奸巨猾！不帮我卖灯，倒给我弄来十部《随园诗话》，让我帮他向扬州的鹾贾打秋风——俗！” 这些事全搅在一起，让金冬心越想越不是个味。踱回书斋，把袁子才的信摊开又看了一遍，觉得他的字也很讨厌，而且从字里嚼出了一点挖苦味。 “有几棵柳树，几块石头，有一个半干的池子，池子边种了十来棵木芙蓉，到处是草，草里有蜈蚣——这样一个破园子，会是江宁织造的大观园么？可笑！”金冬心于是在心里把袁子才好好的鄙薄了一番。又想起郑板桥曾评说袁子才是“斯文走狗”。终于觉得痛快了一点，不过还是无聊。 突然想起这几天没见信函，呼仆人拿来看，也没什么意思。仆人一拍脑门，想起还有一封重要信函单独放着，是扬州一号大盐商程雪门请新放的两淮盐务道铁保珊特邀金冬心作陪。 金冬心开始觉得这一天有点意思了。 听说是铁保珊点名要他作陪，金冬心卯足了劲摆了一把谱，直叫人催请了三次才在家中慢慢更衣起轿——赴宴。虽说铁保珊只想喝点晚米粥就点香油拌疙瘩丝。但那席上的排场还是把金冬心给镇住了。 “金冬心尝了尝这一桌非时非地清淡而名贵的菜肴，又想起袁子才想起他的《随园食单》，觉得他把几味家常的鱼肉说得天花乱坠，真是寒乞相！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丝冷笑。” 酒过三巡，铁保珊觉得寡饮无味，要行个酒令，就叫做“飞红令”，要求是古人诗词。铁保珊自己领先来了一句“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临到程雪门，他脱口而出“柳絮飞来片片红”。此话一出，满堂人先是愕然，接着哗然。程雪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诌出这样一句不通的东西来，满脸紫涨，无地自容，恨不能有条地缝可以立马钻进去。 金冬心不慌不忙放下筷子，从容言道：雪翁此诗是元人咏平山堂的诗，用于今日，正好对景。说着，慢慢站起身来，吟出全诗：“二四桥边二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反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吟毕，大家直称妙！妙极！连连夸程雪门博学，连元朝的诗都背得如此精熟！ 第二天一早，程雪门派人给金冬心送了一千两银子来。金冬心唤来仆人，叫把那几盏灯搁到厢房里去，还有地上那一堆《随园诗话》。临了，还不忘骂一句：“斯文走狗！” 这末了的一句在骂谁呢？表面上看起来是在骂袁子才实则上是在骂金冬心。袁子才有什么错？不就是没有卖出那几盏灯么？金冬心就把人家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把人家十八代祖宗都挖出来鞭尸才解恨才过瘾。幸亏作出“柳絮飞来片片红”这种狗屁不通的诗的人是程雪门不是袁子才，不然金冬心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把这个不知死活的袁枚好好挖苦、奚落、鄙薄一番。解围？想都不要想！程雪门是谁？程雪门是给足了金冬心面子的人，这面子能给金冬心带来潜在和既得利益——让他的书画行情瞬间看涨；这面子能够让他得到渴慕已久的爱物；这面子让他不再需要求袁子才帮忙卖什么灯，甚至根本就用不着卖灯了。你袁子才算个什么东西，“斯文走狗”，一边凉快去吧。 汪老此文很短，短到不足七页，语言简练风趣，表情达意精到准确，寥寥数语把个清末落魄文人金冬心勾画得暴精露骨，活灵活现。由不得不叫人拍案叫绝。这样的文字，就像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者手中捻着的核桃，灿灿的光泽那是叫岁月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本文图片来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者简介
陈平：女，网络作家，笔名云间烟火。自幼爱读书，爱文字，爱生活。读一些干净的书，写一点干净的文，做一个干净的人。  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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