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界 2024-05-11 00:01 广东 辩道论 西晋史学家陈寿在编写《三国志・魏书・华佗传》时,加入了这样一段注解: “东阿王作辩道论曰:……” 神道相关的书籍说:殷商贤臣傅说是二十八宿之一尾宿的星官,西汉贤士东方朔是木星下凡;淮南王刘安在淮南自杀,说他得道升天;钩弋夫人死于云阳宫,说她尸体消失、棺材里什么都没有。这真是虚妄至极! 认定汉可以中兴的桓君山,有很多不错的著作。刘子骏曾问他:“人如果真的做到抑制欲望,闭塞耳目,可以不衰老吗?” 当时庭院里有一棵老榆树,君山同学指着树说:“这棵树没有欲望需要抑制,也没有耳目需要闭塞,却依然枯槁腐朽。子骏问能否不衰老的话,是挺扯蛋的。”(怎么可能不衰老呢?) 君山同学拿榆树来比喻,却不一定真这么认为。怎么说?(有些文字遗失不见了) 我以前是王莽的典乐大夫。《乐记》说:汉文帝得到战国时期魏文侯的乐师窦公,年一百八十岁,双目俱盲。文帝惊奇地问他:怎么做到的这样长寿?窦公回答说:“我十三岁就失明了,父母伤心我做不了事,就教我弹琴。我并不会导引这样的养生之法,不知道靠什么长寿的。” 君山评论说:“不少是从小失明,以灭动心,情不外露的功劳。” 先前非难子骏,说灭心内视没有用;转头评论窦公,又说是情不外露的正面明证,我看不到他的定论。 君山又说:“有个方术之士叫董仲君的,因罪入狱,假死,数天后,眼睛下陷,爬出虫子,死而复生,这番之后,居然又死了。” 有生必然有死,大家都知道,还要解释吗?再不可思议的事物,也比不过天地,天地却不能使冬眠的虫子在夏天入睡,不能使轰鸣的雷声在冬天作响,季节改变则生灵发生动作,气候转移则相应的现象也要变化。那个名叫仲君的,竟然能藏起呼吸、尸化身体、让皮肤溃烂、爬出虫子,只怕是大怪事吧? 网上普遍发布版本↘️: 世有方士,吾王悉所招致。甘陵有甘始,庐江有左慈,阳城有郤(音同“西”)俭。始能行气导引,慈晓房中之术,俭善辟谷,悉号三百岁。 世间有些方术之士,我父王(曹操)把他们都请来了。从甘陵来了一位叫甘始的,庐江来了一位叫左慈的,阳城来了一位叫郤俭的。甘始会“行气导引”(气功养生法),左慈懂得“房中之术”(男女房事结合气功的养生法),郤俭擅长“辟谷”(断食结合气功的养生法),都号称自己有三百岁。 卒所以集之于魏国者,诚恐斯人之徒,接奸宄(音同“鬼”)以欺众,行妖慝以惑民,岂复欲观神仙于瀛洲,求安期于海岛,释金辂(音同“路”)而履云舆,弃六骥而美飞龙哉? 之所以让他们集结于魏国,实在是怕这一类人,勾结一些奸佞坏人来欺骗大众,搞一些妖孽的勾当来蛊惑百姓。总不见得是为了去瀛洲看神仙,去海岛上求安生,放开金属车辆去腾云驾雾,舍弃拉车的六匹骏马去喜欢飞龙吧? 自家王与太子及余兄弟咸以为调笑,不信之矣。 然始等知上遇之有恒,奉不过于员吏,赏不加于无功,海岛难得而游,六黻(音同“服”)难得而佩,终不敢进虚诞之言,出非常之语。 咱父王、太子、还有我的这些兄弟们,都觉得挺可笑的,并不相信这些。 不过,甘始他们也都知道我父王一贯的行事风格。发放俸禄也就是对于官员,无功亦不会行赏,很少去海岛游玩,也很难得佩戴有刺绣的配饰。所以,当着我父王的面,他们始终也没敢说啥玄幻荒诞的、出格的话语来。 余甞(尝)试郤俭绝谷百日,躬与之寝处,行步起居自若也。夫人不食七日则死,而俭乃如是。然不必益寿,可以疗疾而不惮饥馑焉。
我曾经尝试让郤俭辟谷一百天,并亲自和他住在一起,我看他的确行动起居都挺正常的。一般人七天不吃东西就饿死了,而郤俭却能这样。不过这种做法不见得能够延年益寿,用来治疗疾病或者训练抵御饥荒还不错。 左慈善于修炼房中之术,这个倒勉强可以养生。不过我并不想钻研这个东西,所以没有去实践。
然始辞繁寡实,颇有怪言。余尝辟左右,独与之谈,问其所行。温颜以诱之,美辞以导之。 甘始这个人,年纪不小,但脸看上去很年轻。不少术士都拜在他的门下。 然而这个郤俭编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并不实在,而且怪话连篇。我曾经屏退左右,与他单独交谈,询问他的经历。我和颜悦色地引诱他,好言好语地引导他。 始语余: “吾本师姓韩字世雄,尝与师于南海作金,前后数四,投数万斤金于海。” 又言: “诸梁时,西域胡来献香罽(音同“寄”)、腰带、割玉刀,时悔不取也。” 他才对我说道: “我的老师姓韩字世雄。我曾经和老师去南海炼金,前后好多次,几万斤金子都扔到海里去了。” 又说: “还有一次,西域的胡人拿来华丽的毛毡、腰带、割玉宝刀,真后悔当时没收下。” 又言: “车师之西国。儿生,擘(“bò”)背出脾,欲其食少而弩行也。” 又言: “取鲤鱼五寸一双,合其一煑(“煮”)药。俱投沸膏中,有药者奋尾鼓鳃,游行沈浮,有若处渊,其一者已熟而可啖。” 还说: “西域有个车师国。生了孩子,会把背剖开取出脾脏,希望他以后少吃东西多做事。” 还说: “拿两条五寸长的鲤鱼,其中一条放在一种药里煮。然后再将两条鱼同时投入滚开的油里面,有药的那条奋力摆尾鼓腮,上下游动,就像在湖里一样。而另一条已经煮熟了可以吃了。” 余时问:“言率可试不?” 言:“是药去此逾万里,当出塞;始不自行不能得也。” 我立即问到:“你说的这个能试验么?” 他说:“这药距离这边过万里,应该是要到境外了。必须要我亲自去才能弄到。” 言不尽于此,颇难悉载,故粗举其巨怪者。始若遭秦始皇、汉武帝,则复为徐巿、栾大之徒也。 他所说的不止这些,实在难以全部写下来,所以粗略举出其中一些巨怪的。要是让他遇到秦始皇、汉武帝,那估计就是第二个徐福、栾大了。 夏桀和商纣时代不同却恶名相当,奸人处在不同时代却一样虚伪,都是这样邪门的么? 世上平白无故的又有神仙之说。 仙人,也许和猿猴那样,世人得道能变化成仙人吗? 野鸡投海变化为蛤蟆,燕子投海变化为蜃龙,它们挥舞翅膀、错落羽毛时,还知道自己是谁。 一下子投进海中,神识和形体发生变化,竟然变得与龟鳖为伍,难道还知道翱翔林间、在屋檐下筑巢的快乐吗? 牛肯定为自己化作老虎而悲哀,觉得自己有病,(因为)遇到自家牛哥便吃掉,如果是这样,“变化”有什么好追求的呢! 做皇帝的,地位凌驾于大大小小的王,拥有整个天下,威严尊贵何其显达得意,与日月齐光。宫殿朝庭,耀眼如紫微星,哪里还会看王母娘娘的房子、巍峨的昆仑大地一眼呢? 祥瑞之三足金乌到手,也比不上百官朝拜的美好。素女嫦娥这样的女神,比不上椒房后宫佳丽的漂亮。就算是用云用羽做的衣裳,比不上绣有华美花纹的官礼服。乘龙穿云,也比不上天子车马的豪华阵容。琼与玉的精华,也比不上洁净的玉圭。 而被庸人欺骗,采纳虚妄的言辞,信奉蛊惑的言论,用隆重的礼节招待不匹配的臣子,倾尽物产去追捧虚幻的追求,散尽王爵用来给他们增加荣誉,清空馆居用来让他们安住,经年累月,一句应验的都没有,要么像秦始皇那样死于沙丘宫,要么像汉武帝那样死于五柞宫,到这时虽然又把这些方士诛身灭族,却已经议论纷纷,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彩色的织物可以愉悦眼目,铿锵的乐声可以吸引人的耳朵,婚配美女可以延续宗族,豢养牛羊牲畜可以丰富口舌。为什么要喜欢没有味道的味道,听没有声音的音乐,观看没有色彩的颜色呢? 而寿命的长短,身体的强健或优劣,各人不同。善于养护的人终享天年,操劳不得歇息的人命半而死,身体虚弱的人早早夭亡,就是这样呀! 魏武帝好养性法,亦解方药,招引四方之术士,如左元放、华佗之徒,无不毕至。 【译文】 魏武帝喜好养生之道,又懂得医方药物,他征召延请了四方的术士,如左慈、华佗一班人,全都汇聚到他门下。 魏王所集方士名: 上党王真、陇西封君达、甘陵甘始、鲁女生、谯国华佗字元化、东郭延年、唐霅、冷寿光、河南卜式、张貂、蓟子训、汝南费长房、鲜奴辜、魏国军吏河南赵圣卿、阳城却俭字孟节、卢江左慈字元放。 右十六人,魏文帝、东阿王、仲长统所说,皆能断谷不食,分形隐没,出入不由门户。左慈能变形,幻人视听,厌刻鬼魅,皆此类也。《周礼》所谓怪民,《王制》称挟左道者也。 【译文】 魏王所收集的方士名单如下: 上党人王真、陇西人封君达 甘陵人甘始、鲁女生 憔郡人华佗(字元化)、东郭延年 唐霅、冷寿光 河南人卜式、张貂、蓟子训 鲜奴辜、魏国军吏河南人赵圣卿 阳城人郑俭(字孟节)庐江人左慈(字元放) 以上十六个人,据魏文帝、东阿王和仲长统所说,都能因求仙而断除五谷不吃,且能分身藏匿,不从门户进出。左慈能变化形体,迷惑他人的视觉听觉,又能镇服驱赶妖魔鬼怪,其他人也都有这一类本事。这些人就是《周礼》上所说的狂怪特异的人,《礼记·王制》里所称的操邪门旁道的人。 魏时方士,甘陵甘始,庐江有左慈,阳城有㕁俭。始能行气导引,慈晓房中之术,善辟谷不食,悉号二百岁人。凡如此之徒,武帝皆集之于魏,不使游散。甘始老而少容,曹子建密问其所行,始言本师姓韩字世雄,尝与师于南海作金,投数万斤于海。又取鲤鱼一双,鲤游行沉浮,有若处渊,其与药者已熟而食。言此药去此逾远万里,已不可行,不能得也。 【译文】 魏时的方士,甘陵有甘始,庐江有左慈,阳城有郄俭。甘始能吐纳运气,行活动筋骨关节的导引术;左慈通晓房中与女人交合养生保气的方术;郄俭则善于通过不食五谷来修炼身性。他们都号称是活到三百岁的人。凡是这一类的高明方士,魏武帝都把他们邀集到魏国,不让他们周游四方,散居各地。甘始虽至老年,却仍保持年轻人的仪容。曹植曾私下里询问他行的什么道,甘始说:我的师傅姓韩字世雄,我曾和他一起在南海炼金,把好几万斤扔进了大海。又曾从河里打捞起两条鲤鱼,在其中的一条鱼身上涂上一种药,然后把两条鱼都丢进沸滚的油里。涂有药的那一条摇着尾鼓着鳃,在沸油里自由自在地游动,或沉或浮,好似处在深渊里一样,另一条没涂药的却已经被煮熟可以吃了。甘始又说这种药的产地离这儿有一万多里远,如果我不亲自前往,是得不到这种药物的。 皇甫隆遇青牛道士姓封名君达,其与养性法,即可仿用。大略云:“体欲常少,劳无过虚,食去肥浓,节酸咸,减思虑,损喜怒,除驰逐,慎房室。春夏泄泻,秋冬闭藏。”详别篇。武帝行之有效。 【译文】 皇甫隆遇见青牛道士封君达,觉得他论养生的方法值得仿效施用,其大体内容是:“身体要常活动,饮食要常少量,活动不要过度劳累,节食不要导致过度空虚。抛开肥腻肉食,节制酸咸食品,减少杂念忧思,捐弃喜怒感情,排除追名逐利念头,谨慎对待房事。春夏两季注意清泻邪火,秋冬两季注意闭门掩藏。”详细内容见于别篇。魏武帝采用了这种养生方法,有效果。 文帝《典论》曰:陈思王曹植《辩道论》云:世有方士,吾王悉招至之:甘陵有甘始,庐江有左慈,阳城有却俭。始能行气,俭善辟谷,悉号二百岁人。自王与太子及余之兄弟,咸以为调笑,不全信之。然尝试却俭辟谷百日,犹与寝处,行步起居自若也。夫人不食七日则死,而俭乃能如是。左慈修房中之术,善可以终命,然非有至情,莫能行也。甘始老而少容,自诸术士,咸共归之,王使却孟节主领诸人。 【译文】 魏文帝《典论》引陈思王曹植的《辩道论》说:世间有方士,我们魏王把他们全都征召到身边,甘陵有甘始,庐江有左慈,阳城有郄俭。甘始能吐纳运气,行活动筋骨的导引术;左慈通晓房中与女人交合、养生保气的方术;郑俭善于通过不食五谷来修炼,他们都号称是活到三百岁的人。从父王、太子直到我的兄弟起先都拿他们的做法作为笑料,将信将疑。但是我曾经试过郄俭,他断绝谷食一百天,我亲自同他朝夕相处,却见他走路、举止与原先并没有什么两样。人不吃饭七天就会死,可郄俭却能做到这样。左慈修炼房中术,尚可由此而享尽天年,但如果没有极其精诚纯一的志向是做不到的。甘始年纪虽老,却依然保持年轻人的风采。自从众多方士都来归附之后,父王就让郄俭统领这帮人。 近魏明帝时,河东有焦生者,裸而不衣,处火不燋,入水不冻。杜恕为太守,亲所呼见,皆有实事。 【译文】 近世魏明帝的时候,河东郡有位姓焦的隐士,光着身子不穿衣,在火里烧不焦,在水里冻不坏。杜想当太守时,曾亲自迎他来见面,传闻的都是事实。 颍川陈元方、韩元长,时之通才者。所以并信有仙者,其父时所传闻。河南密县有成公,其人出行,不知所至,复来还,语其家云:“我得仙。”因与家人辞诀而去,其步渐高,良久乃没而不见。至今密县传其仙去。二君以信有仙,盖由此也。 【译文】 颖川人陈纪和韩融都是东汉时博学多才的人,他们之所以会相信有神仙,是因为听了父辈的传闻。河南郡密县有个叫上成公的人,他离家出走,家人都不知道他去哪儿',后来他又折回来,告诉家里人说:“我已经得了成仙之道了”。于是与家人辞别而去。他的脚步渐往高处迈,许久,便隐没而看不见踪影了。至今密县还流传着他成仙而去的故事。陈韩两位所以相信有神仙,大概是这个缘故。 桓谭《新论》说方士有董仲君,罪系狱,佯死,臭自陷出,既而复生。 黄帝问天老曰:“天地所生,岂有食之令人不死者乎?”天老曰:“太阳之草,名曰黄精,饵而食之,可以长生。太阴之草,名曰钩吻,不可食,入口立死。人信钩吻之杀人,不信黄精之益寿,不亦惑乎?” 【译文】 桓谭《新论》上说,有个方士叫董仲君,因犯了罪而囚禁在监牢里,他假装死去,尸体腐烂发臭,过了几天眼窝深陷蛆虫爬出,这以后他又复活了。 黄帝问他的臣子天老说:“天地所生的物类,难道有使人吃了不死的东西吗?”天老说:“阳气极盛的草,名叫黄精,服用它可以长生;阴气极盛的草,名叫钩吻,不能吃,一到嘴里立刻就会死。人们相信钩吻草能毒死人,却不相信黄精草能使人延年益寿,这不是太糊涂了吗?”
曹魏太和三年(229年),三十八岁的曹植封于东阿。所以此处东阿王即曹植。又因文中出现太子一说,鉴于曹丕是曹魏建安二十二年(217年)被立为魏王世子,且曹操死于建安二十五年(220年),因此可推测此文应写于他二十七八岁时。 此文以优美的文笔探讨了神仙之道,表达了对修道的不认同,并作出了大量例证。如其一贯的做事风格,还是相当务实的。 此《辩道论》另有长文版本,最早见刊于隋唐时期僧人法琳(572~640年)所撰的《辩正论》一书中。其年代较陈寿著《三国志》之年代,距离当时远矣,且重复之处亦多有删改,殊不可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