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数时候，日子是室内的生活，岁月是窗外的景致。景致经由秋冬春夏的轮回，不断地展现成熟、世故、稚嫩、丰腴的不同样貌。夏天是丰腴的，但见山上树木新发的叶子蔓蔓日茂绿浓如雨便是印证，值此青绿不仅填充了秋冬以来树木接续地删繁就简后林间产生的空隙，而且妆扮得山体庞大拔高了许多。坐在车里玩阅窗外后移的山峦，可见整片的庭芜绿色中间或着一团团的青骊色，需要专注才会发现这些青骊色是松树的颜色。作为岁寒三友之一的松树，它的新叶迟滞而后发，初夏时节才开始滋萌，叶子成分中含有脂类，正因为此，才会经严寒而不萎，凌霜雪而不凋。春意已阑珊，姝美属初夏，古人“落花纷飞去”的认知显然个性化，身在小山村，眼里的风景除了万类竞绿外，还可用五彩斑斓来修饰。田沟边那丛野蔷薇，不正星星点点地开着单瓣小红花么，单朵的杨妃色花儿色泽貌似很淡，一大丛的千朵万朵缀映成片在日落之前则可定制出“晚花酣晕浅”的风景线来。圩田的麦子，惬意地享受带着微微湿暖气息的西南风吹拂，于不知不觉间改变了颜色，由青色而变成鞠黄色，带动这片近水的土地顿换了一副面目。高远的天空中不时传来一阵阵布谷鸟的叫声，它们四下里巡睃，不厌其烦地聒噪，意在警醒那些怠惰因循的农人，午收季节即将来临，莫做躺平人，即当“开轩面场圃”。 呵呵，布谷鸟任重道远呢，点醒着割麦满世界后喧播着插禾。亦或是平坦的田畴，亦或是层层的梯田，都被辛勤的种粮人重新梳妆打扮过，均布着色泽青青欲滴的、身姿软柔柔的稻苗，苗间青骊色的泥水证明了施下的肥料尚未转化成植物所需的氮磷钾。粉墙黛瓦的小楼旁，苍苍翠翠的丛丛美人蕉，在风中摇曳，呈现了一片勃勃生机，绸缎般红似丹雘、黄若黄流的花朵恰若仙子百媚千娇出浴时。 花圃里赶时髦地种着连片的毛鹃，这种植物又叫做锦绣杜鹃，它的花语一般代表着爱的快乐、奔放以及鸿运高照等等，种花人显然是有心的。或许他已过了诗狂的年龄，但至少是采信了鸿运高照的佳语寓意，时下花开正艳，近乎踯躅红的花朵颤颤巍巍，引来几只扑闪着翅膀的蜜蜂，不过从美学的某种比较意义上说，花圃里毛鹃翻花舞袖比山上映山红的灿若云霞差了一个等级。 屋后杏树上的杏子留存下的数量不及初始挂果的三成，果实的外观已然大为改变，春天里，细细软软的绒毛上，沁着雨露，它呈现出一种更鲜嫩欲滴的苍筤绿色，但这种绿是经不住光合作用的催化，随着绒毛上的雨露被阳光蒸发掉，那层朦朦胧胧的绿意就会随之消散，果不，初夏就变成了栀子色。 绕着楼居的小溪，常年叮叮咚咚，流水在绿荫里外露出翠缥色，翠色，是郁郁葱葱的绿意，而缥则有浅淡的意思，又有缥缈的意思，意味着翠缥是一种随时会消失的颜色，透露着一种如青云翠烟般易逝的物哀情愫，“殿阁凉生昼景长，翠烟缥缈御炉香。” 初夏的色彩，是阳光的色彩，明媚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将斑驳的光影投射到大地上，像是在谱一曲古老悠远而又新鲜活泼的乐曲。 站在阳光下，感受温暖的阳光穿过发丝，渗透到血液里的感觉，心里也是暖暖的，过一会便感觉若有所失，因为四下里遍寻不见有丹红之色，哪怕是一朵花、一片树叶、一处裸露的地表，或是雨后挂在天穹的彩虹的某一道道…… 丹红即古之檎丹色，檎即林檎，俗名花红，果皮的红类似于一种特定的丹红色，在我的记忆深处，就深藏着一抹灵动着的丹红色。 那是读初中的1978年前后，不必讳言，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还处在温饱线下。 同样是初夏时节，绿色的大自然呈现着原始的样貌，彰显着野性的生机和活力。 低矮的教室里则是另一番景象，葭灰色的石灰墙壁上布满了各式的毛笔涂鸦，毫无整洁可言。原本纯黑的黑板，年深日久地任由粉笔横撇竖捺的费力劳碌，正中的板面像刻意窑变的瓷器艺术釉，色泽异样，在阳光下变成褐色。或又像农村的锅灶台面，出现毫无规则的细细裂纹，于是乎，后排的学生眼中，黑板变成滑稽的骐驎色。教室地面是同学们自个儿用流黄色、霜地色的混合土夯筑而成的，既如此，就不能苛责地面会如此的高低不平，也应包容教室在学生们离开座位后需要几分钟才会尘埃落定。 同学们的着装比“孙少平”强不到那去，即便是女同学，也鲜见有暖色调的衣服，仿佛我们的生命只适配着灰黑蓝等冷色调。 那时流行男女同学搭配落座成为彼此的同桌，首创的荣誉不知该加冕给哪位老师？有一天，我的女性同桌鲜见地穿了一件崭新的丹红色的衬衫，这般惹眼的丹红色恰如相传的薪火，空明灵动，一时间班上的女同学“薪火传姚江”般争相效仿我的同桌。 那一抹丹红色又似榴火燃灼，社会上爱美的小女孩为求得一件红衬衫在父母面前低眉顺目，任劳任怨。 一切发生那么自然而不打折扣。 原来，我们已与《没有纽扣的红衬衫》的主人安然公同处在改革开放肇始的年代，我们何其幸也，这是开启真善美的新时代，自然天性的渴望与追求成了常态，物质将变得丰富，社会将因此变得五光十色，虽然理智告诉我这一切是社会变革使然，与班上那“芍药打团红”的美好视觉形象并不互为因果，况且，未来美好的新篇将会更加令人目不暇接，但那团灵动着的丹红色是特别的、无与伦比的美好存在，无以替代。 哦，一帧无以复制的岁月瞬间。 初中毕业以后，我和同桌上了不同的高中，再以后，我们走向了广袤的社会，仿佛素昧平生者，自是陌面不相识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