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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槐花开……

 山东王新雷 2024-05-12 发布于山东

省立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医师陈峰正准备午间小憩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陌生号。经常有莫名其妙的陌生号打进来,嗲嗲的女声不是推销保险就是保健品什么“滋阴壮阳做真男人”什么“他好我也好”。陈峰挂断电话,把自己惬意地铺在小床上。

铃声再一次响起。又一次挂断。陈峰略微有点恼,眉尖不由地挑了一挑。可没等他躺下身子那电话又一次响起,嗬,打电话的好像比他更倔。

“谁?什么事?”

“哟,大专家这么大火气……”陈峰心一颤:声音分明很陌生却又感觉特熟悉,闪电般震得他内心猛一颤。

“你是……”他平复了语气,试探着问。

“槐花要开了……”

陈峰腾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一眼,顺手关上了房门:“鹃子……是鹃子?”

1

出校门往南走三四分钟就是大汶河。清早,傍晚甚至下了晚自习,常有男男女女坐在铺满了野花绿草的河堤上,看天,看水,看船。

天上点点是星月,河里点点是渔火。风吹过叶子,簌簌有声;风梳过水面,细细的波纹闪着银光如密密的鱼鳞……

有时,他们安静地打开书本,坐着,躺着,背英语,背政治历史或者经典却也难懂的“子曰诗云”。

堤坝是结实而又细密的沙石路,每当自行车骑过就会传出悦耳的“刷刷”脆响。

堤坝两侧是高大的刺树和垂柳,如蓬开的伞,把堤面遮得严严实实,即使再燥的阳光,路上也只是斑驳的光点,让人从内心产生几分清凉。

每年的初夏,点点白花开成团团的云,整个河堤就散发着沁人肺腑的清香。

我最爱去河堤,有时结伴,更多的时候是独行。

就是在这条河堤上,在露珠滑过青草的早晨,我认识了鹃子。

“哎,帮个忙呗?”

那天我正坐在河堤上吹着风,望着明亮亮的河水发呆,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连忙起身。一个红上衣女孩正蹲在自行车前,不知所措。

“掉链子了。”我走过去一瞧。

“简单。”我想,这点小忙是要帮的,何况求助的还是个弱弱的姑娘。

对骑车上学的学生来说,掉链子、卡链子是经常的事儿,这样的事还用求人帮忙?我一边暗笑她的笨,一边试着把卡住的链子弄出来。

没想到卡得挺结实,而且是卡在了轮盘的里边。本以为用木棍一挑就能搞定的小事儿,看来不弄脏手是不可能了。

一边往外拉满是油污的链子,一边用木棍在轮盘间松松挑挑。红衣服在一边傻傻地蹲着,看我费力地忙活,倒像没她什么事儿。

好大一会之后,卡住的链子终于拉了出来,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如果忙活一阵子弄不出来,在这个傻姑娘面前多丢人。

“好了。”我故作轻松,同时把油污的手在沙地上磨蹭。

“给……”红衣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小手帕,递了过来。我摇了摇头,不用。

“你手破了,扎上手!”哟,声音还挺响亮。我不禁抬头,一双眼睛如月牙儿照亮了天空。

大概刚才往外拉链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手碰破了。不过,这点碰破皮的小伤对男子汉来说又算什么?

她却倔强地拿着手帕,要给我包扎。我赶紧接过手帕,胡乱缠在滴血的手指上。

“明天,还在这儿,你别忘了还我。”扔下这句话,她骑上自行车就走。

“连个谢谢都不说……”河堤上,望着渐行渐远的红衣服,我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怎么还她?

难道就把这方油污沾着血迹的手帕还她?红衣服走远了,我解下手帕到河边洗了洗,可那油污和血迹并不那么容易洗掉。

还她一方新的?这不好吧?

一方手帕还得让还,哼,真抠门。

最终我在口袋里装了两方手帕,一方是新的,一方是那条洗不干净的旧手帕。

第二天,我准时来到了河堤,一边看水,看天,看村庄,一边捕捉自行车的声音。

“还挺准时啊,不赖。”

她停下自行车,看我等在河堤的样儿,笑声清脆如银铃。

我把她那方手帕还给她,她不要。

“都这么脏了……”

我暗自庆幸准备了新的,我连忙掏出新的手帕,尴尬地递给她,连同那块弄脏的旧手帕。

“这新的我留下。弄脏的那个你看着处理吧……”她笑了笑,腮边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叫杜鹃,高二9班。你呢?”红衣姑娘把手帕细心地放在口袋里,歪着脑袋看着我。

“我……,高二36班,陈峰。”

“36班。哦,你理科的,那不该这么笨手笨脚呀!”

我惊愕,望她。

她却笑个不停,还比划我往外拉链子的样子。

“到底谁笨啊,是谁张嘴求人的?哎,帮个忙呗?”我也没饶她,模仿她昨天的声音。

她俏脸通红,作势要踢过来。

我心一荡,一荡,像风吹过汶河水,波纹细细密密,如鱼鳞。

2

“这个陈峰可够傻的,嘻嘻。”

为了这次相遇,我想了好多理由,没想到这自行车挺帮忙……

他蹲那里弄链子的模样真可笑,笨手笨脚的,实在看不出学霸的模样。

这个傻瓜,我早知道你,陈峰,36班。笨蛋。

我还知道你篮球打得好,年级对抗赛上出尽风头呢,笨蛋。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   ……

唉,那个杜鹃看起来挺漂亮挺清秀,为什么成绩这么差,年级文科前二百名的榜单上竟然就没她的名字。可是……他的手多巧啊,一张纸、一块布、一个废弃的饮料瓶子,一经她的手,件件简直都是艺术品……

陈峰啊陈峰,人家笨不笨傻不傻的和你有一分钱关系吗?你怎么又想起那天的相遇,想起那弯月牙儿和歪着头笑时浅浅的酒窝呢?

还有当杜鹃问你那方手帕的时候,你为什么脸红了,为什么不敢说就整天都装在口袋里,却谎称放在桌洞里,你不会爱上她了吧?

不会不能不该。你可是要考重点大学的……

桌洞里塞了那么多女生的情书你就从来不曾打开过,何况这个杜鹃成绩那么差说话那么损从没给过你半个字儿。

3

河堤真美,美得让人心醉。

今天醉了的可不只是斜阳,那是我火热的青春。

那河里的渔船,堤坝上的槐树,繁叶中吟唱的小鸟,还有天上的闲云,你们可否看到那个呆子今天的疯狂?

已经记不清我们多少次在河堤约会,也许那垂柳记的,那栏杆记得。

他今天竟然主动牵住我的手,牵着我往河堤深处走,往那杨柳深处青草深处走。

杜鹃啊杜鹃,你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然你为什么如此忐忑却又如此盼望。

槐花深处,绿草如茵,野花如繁星,遮住了河堤过往行人的眼睛,他牵着我的手往那青草更青处走去的时候,我的心充满了快乐和激动。

他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心和我一样跳得那么快!

他吻了我!他那干燥的嘴唇,像焦渴的土地等待我嘴唇的滋润,我闭上眼睛,顺着他的拥抱,把我的热唇贴了上去。

他紧紧地抱着我,似乎想把我深深地勒进他的肉里,贴进他的胸膛里,他的手开始变得特别不老实,我想拒绝,可内心一种更强烈的声音阻止我反抗。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我简直要酥了,全线溃败。坏蛋。

我爱上鹃子了,无药可救。

爱情是一剂没解药的毒,我已中毒太深!

我一次次的提醒自己,我不能爱上你,我要保持与你的距离,我要学着忘记,忘记那个早晨,忘记你月牙儿般的眼睛,忘记你浅浅的酒窝,忘记那方油污沾着血迹的手帕。

可每当睁开眼睛,开始一天生活的时候,深夜失眠时的那些理智却逃遁得无踪无影,眼前晃悠的全是鹃子的身影,我的脑子永远管不住脚,不知不觉间,我一次次地走上河堤。

看天,看水,看鹃子……

我吻她了,她的唇那么柔软那么热烈。此时我脑子里只有一种魔性的提示:吻她,吻她,恨不得把她化成一汪水,而自己做那汪水里的一条鱼。

鹃子,你是一剂无解的毒药。河堤旁那串串槐花,洁白如你,清香如你,开在我的青春里。

4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我一个人孤独地徘徊,徘徊在这寂寞的河堤。

鹃子,你去了哪里?

为什么你那么决绝离我而去,连个告别也没有?

难道就因为那天的疯狂?

直到第三天我才知道,你已经退学,你的座位已经换成别人,虽然我依然能嗅到你的气息。

顺着这条河堤行走十多里路有一个小小的村庄。在那个不足百户人家村庄的最南端那处五间平房的庭院,就是鹃子的家。

在那个村庄的最南端,我徘徊了多少次,可我为什么一次也没遇到你?

那双月牙儿般的眼睛即使化做天上的星辰,你也应该看到我孤独的身影了吧,一次次徘徊折返你竟然真的没注意?

有人说你家里出了大事,那个庭院早已人去房空,鹃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到底在哪里?

是,我考上了大学,像老师们所预料的那样考进全省最好的大学。

是,一直有各种各样的情书塞进我的书包或桌洞,甚至会有女孩子等在我宿舍的门口,红着脸说什么巧遇。

可我是个中毒太深的人啊。

每一个假期,我都把自己的脚印印在了母校前面的那条河堤,在那条河堤上,我看天,看水,看云,然后……想你……

命运没给我慢慢成熟的空间,我只能独自饮下这杯最苦的酒,陈峰,我不能告诉你。

你知道为什么,陈峰,陈峰,你肯定知道,不是应该是必须,陈峰。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厄运让我一夜长成大人。就在我18岁前夕,疯狂过后第二天,我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我们再也没有交集。

所以,陈峰,我不能告诉你。

考大学本来就是很遥远的梦,虽然我天天梦中盼着和你一样浪漫在大学校园里,可是生活……

我逃离了家乡,我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泣血的小鸟,我要找一个陌生的地方,哭泣,然后把我的初恋埋葬在槐花盛开的那条河堤,自打离开,我从来不敢再靠近河堤,生怕看到你蹲在那里,笨手笨脚为我修车子的影子。

我知道你爱我,我的唇依然固执地回忆着你的温热,依然想滋润你那片焦渴的唇,可是……

你的未来,属于大学。而我却注定漂泊。

陈峰,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最初却也最终的疯狂,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意在你面前,绽开少女最美的花,让我们来一次更彻底的疯狂……

然而这一切,都已过去。

陈峰,在我猛然成熟的那一天,我清楚地知道,我俩终是两条不同轨道的车,凝望、对视、思念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我渴望得到你的爱,可我拿什么来爱你?

如果命运真舍得给我那一天,我必须和你一样强大,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

我要挺直腰板站在你眼前,肩并着肩,也许臂缠着臂,在那河堤之上,丛丛盛开的槐花里。

我知道自己期待什么。我更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陈峰,对不起。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你一定记得背给我的这首诗吧?陈峰,我确实想立在你的身旁,所以我必须长成木棉。

只有树,才配得上另一棵树。

如果有那一天,就让我们在槐花盛开的时节,相遇在河堤上,你当年为我修车的地方吧。

5

“槐花又开了,河堤上的槐花……”

果然是鹃子。鹃子,鹃子,鹃子。

泪水一下子放肆地流淌,淌成两条汹涌的河。

我知道为谁而流,却又不知道为谁而流。

只是无意地一瞥

于那茫茫的人海里

遇见你

一枚石子投入波心

水面上激起层层漪沦

鹃子,你知道吗,写这诗的不是席慕容,也不是舒婷,是我,陈峰。

河堤肯定还是那个样子,水流还是那个样子,渔船和白帆应该还是那个样子,星星与渔火肯定也还是那个样子。

可水流真的还是那片水流吗,鹃子你叠好的、写着我俩共同祝愿的、我俩一手捏着一角放进汶河河水的那只小纸船,它去了哪里?

我曾一次次寻找。在星月之下。在梦里。

月牙儿般的眼睛,歪着头笑时浅浅的酒窝,槐花深处那滋润我双唇的温热的唇……

我最终踏上了河堤。我决心赴这迟了十多年的约会。

妻子停好车,鼓励我说应该有个结局,不只是给鹃子,也是给自己的青春,给那个早已远去永不再来的高中岁月。

“去吧。我和儿子也看一看你的汶河,陪儿子玩玩水,也许还能捡个贝壳或者捞条小鱼……”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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