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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往事:辽沈终章(一)

 哈哈狮的信箱 2024-05-12

1948年10月27日,清晨的北平城透出淡淡的霞光,东北“剿总”副司令杜聿明努力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走进一间中西合璧的豪华四合院——这里是蒋介石在北平的行辕。

杜聿明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般沉重:数日前,廖耀湘兵团奉命“收复”锦州,结果自昨天起忽然失联,看来凶多吉少,国军在东北大势已去,局面彻底崩坏,老蒋派专机将他从葫芦岛召来北平,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蒋介石迎出门来,身后跟着一名满脸怡然自得的军官,正是总统府参军罗泽闿。杜聿明见到这位黄埔六期的学弟,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这罗泽闿专会拍老蒋的马屁,老蒋执意要廖耀湘兵团迎难而上打锦州,东北战场的大小将领都反对,只有罗泽闿一味逢迎。

老蒋顾不得寒暄,急迫地说:罗参军有个高见,让海军将葫芦岛的部队运到营口,接应廖兵团撤退,你意下如何?

杜聿明心中凛然一惊,狠狠瞪了罗泽闿一眼,阴阳怪气地说:罗参军真是足智多谋,杜某人自愧不如,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想过,调集军舰需要几天时间?

蒋介石听出他语气不善,怕罗泽闿为难,忙接过话茬道:大约两三天时间。

杜聿明追问道:从葫芦岛运兵到营口,又需要几天呢?

老蒋略一思索道:三四天总可以吧?

杜聿明笑道:那就是至少需要一周时间,廖耀湘兵团如果有硬抗一周时间的实力,自己就能打到营口。不过廖兵团多半已靠不住了,这会儿把葫芦岛的部队调过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出乎意料的是,蒋介石并未生气,反而露出英雄迟暮的悲哀神色,颓然道:那依你之见怎么办呢?

杜聿明心一横,大胆道:应尽快把营口的部队撤走,至于沈阳部队能否全身而退,我实在没有信心。校长,东北是守不住了,只能尽量多保全一些人马,为国家保住一点元气,接下来在徐蚌的大战,才是决定国府命运的一战。

蒋介石仿佛老了十岁,语气低沉地说:我马上叫桂永清准备船只,你去一趟沈阳,和卫立煌、赵家骧他们商量,如何坚守沈阳。

杜聿明谒见蒋介石的第二天,廖耀湘兵团便在辽西全军覆没、化为乌有,不过,直到整个辽沈战役结束数日后,廖耀湘才被解放军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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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廖耀湘与新六军军长李涛随新22师的先头团行动,才走了几里地,就听到前方枪声大作、炮声不绝,廖耀湘惊得跌坐在地上,绝望地叫道:不好!去沈阳的路被截断了!

他只得命令先头团拼死狂攻,企图打开一个缺口,谁知解放军源源不断而来,这个团很快败下阵来,团长阵亡,士兵们纷纷作鸟兽散。廖耀湘左等右等,迟迟不见新22师的后续部队露面,只得一咬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身边只剩一个特务连,实际兵力不到两个排。

他和新六军军长李涛等几名亲信躲藏在洼地里,大气也不敢出,一直挨到夜幕降临,才鬼鬼祟祟地动身,环顾四周,叫声“苦也”——担任警戒的特务连早已各自逃命,连个人影都没有,身边一共剩下四个人:新六军军长李涛、新22师副师长周璞以及一名副官、一名参谋(等他们走出几步,副官也在黑夜中不知所踪)。

一行人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狼狈地徒涉一条湍急的水渠,周璞猛然发出声嘶力竭的救命声,原来他失足跌入深水区。解放军的巡逻队闻声而来,四周到处都是纷乱的脚步声,几个人惊得手足冰凉,只呆了几秒钟便拔腿狂奔,结果李涛又失散了。

参谋走在前面探路,廖耀湘和周璞不紧不慢地跟随,他们小心地绕过村庄集市,专拣僻静小道,晨光熹微的时候,参谋似乎放松了戒备,闯进一个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屯子,远远地听见他一声凄厉的惨叫,廖耀湘和周璞对视一眼,哪还顾得上体面,像两只老鼠般钻进路旁的高粱堆里。

两人昼伏夜出,好不容易抵达辽河岸边,码头上到处都是虎视眈眈的哨兵,两人不敢上前,只得和老乡打听,才知道解放军已经打下了沈阳,于是转道往南。

11月6日,辽沈战役落幕已有四天,黑山西南的中安堡,三纵盘查的战士拦住两名形迹可疑之人,其中一人身材矮胖、鬓发花白,满嘴南方口音,正符合廖耀湘的特征。只见他弓着腰,努力挤出笑脸道:鄙人胡庆祥,湖南安东人,在沈阳做生意的,身上钱财都被乱军抢了,准备逃难回老家……

战士们自然不信,将他带回连部,迎面撞见连里的卫生员,见到廖耀湘大喜道:你不就是廖耀湘吗?我以前也是国军的,西安阅兵的时候你还给我们讲过话呢!

廖耀湘紫涨了面皮,讷讷道: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众人哄堂大笑,三纵新补充大量国军士兵,认得廖耀湘的人太多,大家百分百确定他就是廖耀湘。遗憾的是,周璞被当做普通勤务兵放掉了。

新六军军长李涛最后落网。11月14日,锦州北镇南关的哨兵惊讶地打量着一名“与众不同”的男子:此人穿着女式长衫,满脸的尘土污垢,眼神闪躲,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他就是东躲西藏半个月的李涛。他被带到七纵20师驻地,见到桌子上的高粱米饭,忽然身形暴起,抓起来就往嘴里塞。他自称是铁岭县的文书,只是掏不出证件,也说不出来任何县府官员的名字,张嘴结舌半天,只得笑而不语。

审讯的干部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觉得这场仗我们打得怎么样?

李涛条件反射般答道:贵军装备优良,战术配合颇佳,国军进攻黑山的时候……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住了嘴——如此流利地使用军事术语,显然不是一名小小的文书能做到的。半晌,他眼中溢出泪水,颤声道:我就是李涛,请你们给我一身军官制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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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耀湘兵团灭亡在即,坐镇沈阳的东北“剿总”司令官卫立煌如热锅上的蚂蚁,命令占据营口的第52军北上驰援沈阳,第52军军长刘玉章大惊失色,忙召集众将领商议,参谋长廖传枢吐槽道:我们好不容易挨到营口,现在要我们回去,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最多走到鞍山就会遭到侧击,分明是送死。

众人纷纷附和,副参谋长刘朝槐灵机一动道:牛庄、盘山一带发现敌情,这个情况总部可能还不知道。

刘玉章大喜,立即让廖传枢起草电报,谎称解放军自盘山大举南下,52军上下虽然群情踊跃,争着要回沈阳,奈何大敌当前,实在有心无力。

几个小时后,卫立煌的回复来了,译电员还在一字一句翻译的时候,急不可耐的刘玉章便凑上前,复电内容是“该军固守营口,已电总统派舰来接”,刘玉章一把抢过,有些怀疑地揉了揉眼睛,喜极而泣道:我们得救了!

第二天上午,辽西大战尘埃落定,廖耀湘兵团全军覆没,东野九纵马不停蹄地杀向营口,战士们连日厮杀,几乎要被疲劳击垮,一边恍恍惚惚地奔跑,一边睁不开眼地打着盹,为了不掉队,只得每个班发一条绳子,班长牵着绳头,班副拽着绳尾,这样战士们不会因为困到极限一头栽倒在地呼呼大睡。

10月30日下午,先头部队逼近营口外围,以排山倒海之势猛攻国军前沿据点。刘玉章听到城外隐隐传来的枪炮声,冷汗湿透了全身,一迭声叫道:军舰怎么还没来?

黄昏时分,朦胧的暮色中,远处的海平线上依稀现出两艘炮艇的身影,刘玉章大喜,恨不得立刻登船,然而汹涌的海水已经退潮,船只在近海滴溜溜打转,无法驶入港内,把个刘玉章急得上蹿下跳,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他迫不及待地联系海军,谁知舰队司令马纪壮不耐烦地说:登陆艇和商船还没到,要在葫芦岛卸完货后才能来,请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刘玉章如遭雷击,只得继续等待。

第二天,九纵主力陆续抵达营口,司令员詹才芳、政委李中权从容不迫地指挥,指战员们有条不紊地布阵,忽听得杀声震天,成群结队的国军在炮火掩护下潮水般涌来,我军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加上重武器尚未到位,詹才芳只得下令后撤,待稳住阵脚后,再行进攻。

刘玉章见先发制人的策略取得奇效,不由得心花怒放,喜上加喜的是,海潮陡然暴涨,接应船只乘风破浪而来,望眼欲穿的国军士兵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争先恐后地涌上船头,每条船都挤得像是沙丁鱼罐头,人挨着人、肩并着肩,连转身都困难,但也只能塞进去一半人。

刘玉章首先紧着骑兵、炮兵、工兵等“特种兵”,被落下的都是步兵,特别是还在前线苦战的步兵,他生怕部队哗变,“咚咚咚”地拍着胸脯,大叫道:弟兄们,等船上一有空,我马上派卡车运你们到码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请你们相信我,一定要死守阵地,不能让共军攻到码头,否则大家都玩完了!

九纵轻松突破防线,风卷残云般杀进市区,谁知却有一股敌军不要命地发动反击,双方激烈交火,直杀得昏天黑地——原来夜幕降临,又到了退潮的时候,船只静静地停在码头上,次日拂晓才能扬帆远去,刘玉章果断舍卒保车,以小股部队充当炮灰阻挡我军。

他一动不动地倚在船舷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岸上的火光,副军长平尔鸣、参谋长廖传枢等人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个个表情凝重。他们整夜提心吊胆,几乎没有合眼,直到凌晨五点,伴随着惊涛拍岸声,船只巨大的身躯晃动起来,向着曙光的方向飞驰而去,他们才长舒一口气,擦一擦额头的冷汗,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与此同时,九纵秋风扫落叶般占领市区,他们将大炮拖到码头上对着离弦之箭般远去的船只密集轰击,只见一艘轮船燃起熊熊大火,浓烟直冲云霄,国军士兵们惊恐万状地跳进波涛万顷的大海,刘玉章回望这凄惨而悲壮的一幕,怔怔地发呆,半晌才默默钻进船舱。(这艘船起火的原因并不是炮击,而是之前曾在葫芦岛装卸汽车,甲板遗漏汽油,船上人点蜡烛照明,不幸引发火灾)

刘玉章和他的一万余名官兵逃得性命,成为东北战场上极少数的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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