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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日子(小说)

 人也昔兮 2024-05-13 发布于宁夏

第四部  戈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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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戈剑,也不能逃避人生的无奈和不得已。

高考结束那一天,他有一种解放的感觉。对于这种感觉,戈剑比起有同感的同学,体会也不是太深。十二年的学习,从小学到高中,从这个学校,到那个学校,书包从来都一样的重,别人也许感觉到越来越重,戈剑认为从背起书包的第一天起,一直到高中毕业那一天,他一直都那么重。上高中后,他的身高很快蹿到了差不多他现在这个样子,他无以在同学面前表彰自己的身高,经常抡起的书包,抛向高空,然后,跳起来在空中抓住书包,做一个艺术性的转身动作,再把书包背起来。戈剑的这一艺术性表演,多数时候,是在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没有向同学夸耀的意思,相反,他真的想把书包抛入高空,任它飞落,可是他最终还必须跳起来,接住它的掉落。戈剑的这一动作,带有滑稽的色彩,正如一个小丑在舞台上的表演,在引起观众哄笑中,隐含着一种悲叹的意味。解放,可能就是再也不用背书包了,也不用每天坐在教室里,把身体挤在两张课桌间的狭小空间里,不用在每一个老师的眼神里探寻自己是什么样的,即使在老师那里,戈剑也找不到如此学习的别的意义。解放,意味着对这种无意义的解脱吗?他不知道。他不想让解放这个词语,或者说感觉对自己纠缠不休,把书包朝屋子里那个柜子顶上一扔,是他最后抛空书包的潇洒,这一次,虽然抛高有限,但对于他,具有着真正的潇洒感。

他去学校领取了正规的高考志愿表,老师告诉他和所有的考生,必须在三天之后,把填好的志愿表送回到学校来。老师的话,也许不包含严峻的意思,而戈剑知道,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的严峻时刻,他想的是,这张表,意味着他的一生。其实,戈剑的严峻感,很幼稚,也很正常。这张表只有一个意味:他能否被某一所大学录取,或者说,他能否进入他想去的某一所大学。但表格上那么专业的空格,他要在那些空格里填上自己的所愿,他又一次感觉到潇洒不起来了。但他知道,过了这三天,他就可以真正的度过他十七岁前的煎熬。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的,就是煎熬这两个字。

他知道,自己想到哪一个地方的哪一些大学。戈剑哪里知道那些大学怎样的让他想被录取,他的所谓知道,不过是自己的感觉。比如,对于北京和厦门,他的感觉偏向于后者,甚至把两者放在一起,戈剑对北京有一种不屑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并不影响他如果有北京的大学录取他,他也不会拒绝。这可能也是他的无奈和不得已,戈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无奈和不得已。但对那些专业,他却只有一个概念,迷茫。怎样的迷茫?他不知道,那些专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就是说,他感觉不到自己对哪一个专业有兴趣,或者说,他喜欢哪一个专业,但这些专业,就像一块块冰冷的冻冰一样,他必须选择它们,然后,把其中的一块握在自己的手里,让它的冰冷慢慢地渗透,自己变得和它一样冰冷。

他的父亲希望他从政,母亲则希望他当一个老师,他的舅舅愿意他成为一个生物学家,他的叔叔希望他成为考古学家,而他的老师对他说,应该学经济学,因为将来好找工作,还有人建议他将来能成为一个原子弹的研究者和制造者……。戈剑在那段时间里,特别讨厌他所有的亲戚和父母。在躲过第一天之后,他把那张表给了你父亲:“我觉得,这个表,还是你们来填比较好。”父亲看看他,把志愿表还给他,向家人宣布,谁再为戈剑的志愿自以为高明,从今以后,最好自己和我断绝关系,包括戈剑的母亲。于是,家里清静了,他的母亲也不再中午回家来为他做饭,他的父亲借故出差,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才回到家里来。

戈剑最后为自己选择的专业是学医,他选择的全都是医科大学,这些大学的所在地,全都不在北京,并且都离北京很远。他既然不选北京,就觉得在哪儿学都一样。戈剑那时候,哪儿也不想去,他一心想的是回到丰谷来,甚至到不到丰谷这家医院来,他也没有想,他想的是,先被某一所大学录取,医学专业,在他看来,报的学生相对少,被录取的机率大一些。

后来,他父亲对他说:“你也适合学医,别的专业,你可能知道自己没那个出息。”戈剑知道,这是他父亲在报志愿上对他的报复话,没有太在意。其实,他是不想在现在和将来,让他父亲对他多有帮助。戈剑对所有的专业都没有信心,只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因为他的这点信心要求不太高,开一个小诊所,能养活自己就行。在他看来,没有比只是活命更容易的了。

人的活着,最常见的是进取,这样的人生态度,不用谁来教,只要活着,就会自己走到这样的人生道路上来,就会在这条路上走,因为,人的自然性,是一点一点长大,没有谁可以倒退着长。戈剑在他的进取过程里,在主观上,一直是躲避,躲避长大的结果。在大学里,他因为自己选择了这个专业,学习很刻苦,也很努力,这是他进取的态度。但他的刻苦和努力,不是为了将来能找到一个好工作,进一家大医院,他不仅没有这样的打算,也不想这样的事,并且很讨厌自己这样想,听到同学议论将来如何如何的话,他会自己走开,觉得,那些话很可笑。大学就是个学习读书的地方,那些教授和导师,最好只管他们所教地专业课教好,把最尖端的知道教给他的学生,学这个专业,是学生自己的选择,他们的选择,有多少是自己不迷惑的,并且,社会对他们这些从大学里出去的人,是如何的态度和对待,是另一回事。一个会加减乘除的小学生,在一个会计工作室里熟悉三个月,完全可以胜任他的工作。并且,还不容易犯极端的错误,或者犯罪。他很讨厌一些教授在他们的课堂上,时不时地讲一些现在学习和将来的如何如何的话,一提起一些成功的人士,就没完没了。在大学里,戈剑时常在图书馆里待着,他在大三的时候,已经把研究生学的专业书,看完了。但他对于试验课,尤其是解剖学的实验课,非常重视,他上一节这样的课,差不多等于别的人上三节,甚至更多。大三那年,他写的一篇解剖学论文,《医学解剖学的技术论》,一家知名度很高的杂志社发表了他的这篇论文。在那篇论文里,戈剑谈到了他对医学上的外科手术的解剖学意义,他认为,医学上的手术,属于人体解剖学的一个实用部分,解剖学对于人的身体,只是生理结构上的关注,或者说,这门学科,根本无以理解人体生理结构的生命性意义,那是人的生命的秘密,所以,他由此判断,医学上的任何手术,对于人的生命,戕害的成份占到了百分之六十,甚至不止。只是人类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能够完全替代手术的方法,去拯救人的身体疾病。他对这个观点的结论是,人不可再在这个地球上撒尿,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类有一天,还地球以纯洁,那时候,人类就不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疾病。论文发表后,他的那句话,引起了很广泛的轰动,有人认为,不可在地球上撒尿,不仅是对医学的终极目标的高瞻远瞩,并且,具有很深的哲学意义。

那时候,对于个人成就,从各个方面都十分地认可,所谓的认可,意味既简单又可笑。在那一年研究生毕业的典礼大会上,学校安排他做一个发言,事后,有人对他说,他做得很好,但发言格调不太高,他没有明白地告诉大家,他如此努力有成就,有没有理想,或者个人愿望,这些东西,他的发言没有一个字的体现。他听了这话,觉得很奇怪,譬如他的那句话,它只是自己对医学的解剖术的技术性认识,他绝对不是为人类医学寻求什么最终意义而去做这方面的专业研究。并且,在他看来,如果他抱着这一目的去看书学习,就不可能产生那位的认识。恰恰相反,他的认识,来自于他对医学追求的无功利和无目的的意义。

后来,戈剑作为引进人才,进入丰谷这家最大的医院。当时,有很多医院都向他发出了邀请函,但戈剑选择了回到自己的生养地来。如今的戈剑,只是医院里很需要的一个著名医生,因为,他拒绝了与医院的完全合作,这种所谓的合作,有着完全不被戈剑接纳的东西。比如,他对自己做手术的定价,一直保留着个人的疑义。他之所以不对医院公开自己的疑义,原因只有一个,笑对当下的一切。所以,他变换方法,把一些他认为的不义之利,回馈给他的一些贫穷的病人。

2024-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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