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后赋》全文➕译文

陈棨杭

甲辰初春，丙寅之朔。岁聿云暮，日居月诸。

（农历甲辰年初春，丙寅月的初一。太阳白天出现，月亮晚上出现，一年又一年像云一样逝去。）

长夜难消，霜侵罗幕。苦寒惨度，乃草寐案牍。

（长夜漫漫难以消磨，寒霜侵入了轻软的帐幔。在极度的苦寒中悲惨度过，于是只能伏在公文簿上草草睡眠。）

及月莹天心之时，芳袂湿露，绫襦染霰，支颐乃起，见幽苑闲庭，不似家舍。

（到月亮明亮照亮天空的时候，衣袖已经湿润，丝质的小袄上染上了雨珠，我托着下巴站起身来，看到幽静的花苑和空旷的庭院，感觉这里不像自己的家。）

惟寒梅数植，香沁满园。顾余所憩之棹，竟成石台。

（只有几株冷峻的梅花，香气弥漫整个园子。回望我曾经停船休息的地方，竟然已变成了一座石台。）

台上花牌零落，似叶子戏矣。待举目四极，九天坦阔，六合空蒙。

（台上的花牌凌乱地散落着，看起来就像是扑克牌。放眼四望，高空广阔无垠，四面八方空旷迷蒙。）

但有夜明正悬如钩，聚神凝眄，可见桂殿兰宫。

（但见夜空中明月高悬，像钩子一样，聚精会神地凝视，可以看到月宫中的桂树和兰花装饰的宫殿。）

起视院落，秾李夭桃，共徕春风;亭梗颀楠，同掺朔熹。

（起身查看院落，茂盛的李树和艳丽的桃花，共同迎接着春风；亭亭玉立的楠木和高大的亭子，一同沐浴着北方的晨光。）

然天地初肃，杂成严冬光景。余方知去人间世远矣。

（然而初秋季节，天地间已经开始变得萧瑟，混杂成了一幅严冬的景象。我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远离了人世间的喧嚣。）

于是转影壁，出后庭，见红丝西绸，皂绮素绢，玳瑁为钉，青金作棂，恰极尽豪奢一小楼也。

（于是便转向影壁，走过后院，看见红色的西洋丝绸，黑色的细绫和白绢，用玳瑁做钉，用青金石装饰窗棂，极其奢华精致的一座小楼。）

门阁轻掩，余窥朱阁，楼内月华似水，清辉如梦。

（门轻轻关着，我偷偷地看着红色的阁楼，楼内的月光如水，清亮的光辉如同梦境。）

画屏掩倩影绰绰，玉牖送笑语吟吟。

（美丽的画屏遮住了那婀娜的身影，雕花的窗子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

余感龙湫少来，佳人难得，遂施孟浪，叩扉而入。方至阁中，伊人不见，客座悉备。

（我觉得龙湫这个地方来的人很少，美丽的女子更难见到，于是我就有些鲁莽，敲门进去了。刚到屋里，却看不到那个人，但客座上的东西都准备齐全。）

余落下首，宫灯忽明，耀四壁玲琅;凉烛复燃，熙八柱堂皇。楣框皆错金银，帷扆俱嵌璆瑱。

（我落在最后，宫殿里的灯光忽然亮起，照亮了整个房间，四周的琳琅美玉熠熠生辉；已经熄灭的烛火又重新燃起，照亮了八根堂皇的柱子。门楣和窗框上都镶嵌着金银，帷幕和屏风上都镶嵌着精美的珠宝。）

墙上宣巾，穷丹青之妙翰;户旁萝荑，竭松菊之清心。

（墙上的壁画，展现了精妙的绘画技艺；门旁的藤萝，呈现出松菊般清新的心灵。）

又闻屏风后出优伶数人，张瑶琴，架阮咸，调邃箫，击柷敔，摇轸轴，试讴颂。

（又听到屏风后面走出几个表演歌舞的人，布置瑶琴，把阮咸架起来，调试萧的声音，敲击柷敔，摇动轸轴，试着歌唱赞颂。）

初为般涉，摹《七调》异乐;后成仙吕，喧《后庭》新风。

（最初只是随意涉猎，模仿《七调》演奏不同的乐曲；后来技艺精进，就演奏更为高雅的曲调，创作了《后庭花》新的风格。）

黄钟大吕，金声纷呈;无射蕤宾，玉振清越。

（黄钟大吕奏出雄浑的音乐，各种金属乐器的声音交织呈现；无射和蕤宾等音调，像玉石般清脆悠扬。）

泠泠七弦开唐尧之《神人》，六马仰秣;序序六孔追桓伊之《梅花》，游鱼出听。

（清越的七弦琴声奏出了唐尧时代的《神人》乐曲，马儿都仰头倾听；有序的六孔箫声追随着桓伊的《梅花三弄》，引得游鱼也浮出水面倾听。）

肉声潜竹风之侪，靡音谐丝索之俦。尚可溯《网罟》古调，迩亦彰《何满》今韵。待瑟松篪收，余已陶然忘机。

（肉声伴随着风吹过竹林的潜藏之声，美妙的音乐与丝弦的和谐之音相辅相成。这音乐之美，既可以追溯到古代的《网罟》之调，又彰显了今日的《何满》之韵。当琴瑟与篪的声音收起，我已然陶醉其中，忘却了世间的纷扰。）

优伶尽退，室复黯暝，阁中杳杳。适才酥醄，飘乎如浮沫。余喟此无何有之所，近华胥之乡，行事无常，岂有定哉?

（表演歌舞的人全都退场了，室内又恢复了昏暗，楼阁中隐隐约约。刚才还沉醉在美酒中，感觉飘飘然如浮沫。我感叹这虚幻无常的地方，仿佛是华胥之国，事物的变化无常，哪有定数呢？）

却得耳畔娇声，诉曰:“郎君初至此锦洞天，可偷欣忭几许欤?”余悚怛失色，顾盼身侧，伊人香腮负雪，馨吐迎面。

（却听到耳边传来娇柔的声音，说道：“你刚刚来到这个美丽的洞天，是不是感到有些暗自高兴呢？”我惊愕失色，环顾四周，只见她雪白的脸庞，芳香扑面。）

玉楼被霞，云肩叆叇，影海浮光，游晶煊赫。青丝绾金钗玉笄，簪星曳月;螓首帖黛螺绛桃，勾眉粉颊。

（玉楼被彩霞笼罩，云肩模糊不清，光影在海面上漂浮，游历的水晶闪耀着光芒。黑色的头发上插着金钗玉簪，仿佛能曳动星月；女子美丽的面容上贴着翠绿色的螺钿和深红色的桃花妆，勾勒着眉毛，粉饰着脸颊。）

余恚唐突之举，正衣敛容，起座而谢。斯人也，著苍裙，褰翠裳，系黛绅，敞绿纶，覆裴衣，生华姿。身沾天水碧色，足踏金缕屐屣。

（我为自己的冒犯举动感到愤怒，于是我整理好衣裙，站起身来致歉。那人身着青色长裙，撩起翠绿的衣裳，系着青黑色的宽大长带，外披绿色的薄纱衣，内穿赤黄色的华美衣服，容光焕发。她的身上仿佛沾着雨过天晴的天水碧的颜色，脚下穿着金丝线绣的精致鞋子。）

又微移莲步，霖沐晖中，沈水龙脑，馨华恣流。余方晓芳兰竟体，荀令衣香，匪呓语猗欤。嗣后其人又云:“吾乡既汎，而宗庙已隳。

（她又轻轻地移动着如莲花般的步伐，沐浴在阳光下，沉浸在浓郁的龙脑香气中，芬芳四溢。我这才明白，她全身散发着如兰花般的香气，就像荀令的衣香一样，这并不是幻觉啊。之后，她又说：“我的家乡已经淹没，而宗庙也已经毁坏。”）

外子与吾同心离居，处犴狴之内，陷囹圄之间。独以'上西楼’'谢春红’之阙，聊遣悲怀。然千载阳秋，郁结肠之倥恫而不散。

（我的丈夫和我分开，他被囚禁在监牢之中，身陷囹圄。他独自吟诵“上西楼”“谢春红”的诗句，以排遣心中的悲伤。然而，千年的岁月变迁，他内心的悲愤之情郁结不散。）

故要君以莅亡是之阁，临乌有之楼，欲倩织锦，拟写蓝桥之心。”对曰:“余观此大略，若非违命侯乎?”其愠色轻昭，嗔曰:“吾但知南面王，不闻违命侯。

（“所以请你来到这不存在的楼阁，面对这虚幻的楼房，想要请你如织锦般细腻地描绘出蓝桥之约的情感。”对方回答说：“我看了这大概的情况，你不是那个被称为'违命侯’的李煜吗？”他的面带怒色，对李煜轻视地说：“我只知道有称王的君主，却不知道有什么'违命侯’。”）

昔周室倾颓，赵宋新立，吾唐横为鲸鲵，忽遭戕划。煌错陈步，烽燧燹火，竞燎九牧，陵偪含灵。奈何城瓮难守，终国破家碎，笔墨作践，风月归空。

（从前周朝政权衰败、崩塌，而赵宋王朝全新建立。我唐朝突然像巨大的海鱼一样被宰割。战火遍地，烽火连天，全国各地都在燃烧，人民备受压迫。无奈城池难以防守，最终导致国家破灭家庭离散，文化被践踏，昔日的美景也化为乌有。）

满目寒山，窀穸围栏，坟茔杂丘。良人自知岁在龙蛇，叹来途之坎壈，嗟去路之速遭。本意无争，难揣天命之不测;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寒冷的山脉，墓地围栏环绕，坟墓散落在山丘之间。明智的人知道自己已经年迈，如同岁星运行到龙蛇之位，感叹未来的路途坎坷不平，悲伤离去的速度太快。他本无意争斗，却难以揣测天命的不可预测;）

原心少伐，等闲浮生之多舛!吾与良人，相远迢遥，郎君悦惚，委命辞章，纂戎骚格，克构诗律，播获花词。

（减少内心的浮躁，从容面对人生的多变！我与心爱的人相隔遥远，爱人形象模糊不清，只能寄情于辞章，创作独特风格的诗篇，精心构建诗的形式，吟咏如花般美丽的诗句。）

觇师旷之微风，继驺奭之雕龙。世间人皆为其开词曲之盛气，而谖其残生之倥偬，讵知吾伦之恫瘰乎?

（观察师旷精妙的音乐风格，继承驺奭华丽的文采。世人都称赞他们在词曲方面的才华横溢，却忽视了他们一生的忙碌和辛苦，又怎么能体会到我们内心的悲痛和疾苦呢？）

欲界诗文，凡及吾等，若非榛梏，则近蚕蟹。君负覆毡之才，不托诸君而何为?

（在充满欲望的世界中，我们所写的诗文，如若没有受到束缚与限制，便会走向极端，要么像蚕一样自我束缚，要么如螃蟹般霸道横行。你身负才华，却不去施展，不依靠你们这些人又去依靠谁呢？）

冀君不诿搦管操觚，具实纪此，贶芳名于汗青，垂哀思至后世。”余不知所言。眼前人颔首，拂熠瘦烛。

（“希望您不要推托写作，据实记录这件事，在历史上留下美名，将哀思留传后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前的人点头，轻轻拂过那摇曳着的微弱烛焰。）

后乾坤寂寞，山江缠影，不见檀楼瑶台。卿云纠缦，崇矞颟顸。草虫要哽，蓬雁翙翙。景致走马，碧落扶坤灵一线，东君怀望舒同面。

（后来天地空旷寂静，山川江河交相呼应，却再也看不见那巍峨的楼阁和美丽的楼台。天空中，云彩如丝如缕地纠缠在一起，高耸入云，连绵不绝。草丛中的秋虫哀鸣着，仿佛要哽咽，荒野上的大雁成群结队地飞翔。景色变幻，仿佛快马般掠过眼前，苍穹仿佛是扶持着大地的神灵，东方的即将升起的太阳和月亮似乎在同一方向相遇。）

條乎如坠沧薮，醒于先时案头，四下澄谧，但寒鸦数声重。悲夫!余思此妇，盖小周后。

（仿佛掉进了无边深渊，醒来时还在之前的书桌旁，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几声寒鸦的沉重叫声。可悲啊！我想这个女子，大概是小周后吧。）

后主虽拙于治国，然词清丽，自开高格，故传“饶烟水迷离之致”云云。闺怨春思，离情别绪，或寄东江，或予晚风。

（虽然后主不擅长治理国家，但他的词作清丽，独步一时，因此传下了“饶烟水迷离之致”等佳话。他的作品表达了闺中女子的哀怨和春日的思绪，离别的情感和别样的愁绪，有时寄托于东去的江水，有时则赋予傍晚的微风。）

人争诵其词，安知其哀之切凿，弗能究其滥觞。余少文采，无以残力，止为此赋。

（人们争相吟诵他的诗词，却怎能体会到他深切的悲哀，更无法追溯其情感的源头。我虽文采不足，但仍想尽自己微薄之力，因此写下这篇赋。）

燃糠耕笔，历三日而成。复尝钟隐鸿文，惭凫企鹤，不期捃摭其万一，而揆度之本貌，亦应足矣。

（燃烧稻草作为灯火，用笔耕作，历经三天而完成。又读到钟隐的宏篇巨著，感到惭愧不如，虽不能期望学到其中万分之一的精髓，但推测其本来面貌，也应该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