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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婉清，太好了!那本书通过了，所有的审核都过了，连民委文化口的领导都称赞写的好！”高加林一进门就兴奋地说。他告诉路婉清，这本书的前言代序、封皮设计、页面插图，排版编辑，他们几个人马不停蹄地忙了两个多月，今天总算一切就绪，这两天就准备开印了。江海路婉清特别高兴，半个多月点灯熬夜，那一跤也总算是没有白摔。“发个邮件告诉我就行了，你腿脚也不方便，还这么忙，为这个事儿你不用亲自登门的。”路婉清瞅着高加林那一条瘦弱的病腿由衷地说。她自己腿脚不便，知道这些人走路吃力艰难，稍不小心就会摔倒。路婉清的善解人意并没有让高加林为之所动容欣慰，他反而显得十分不安，他摸摸自己的后脖颈尴尬地笑着，不知说什么才好。“嘿嘿，我......我......”他的手从后脖颈摸到面颊，在脸上搓了一把，似乎想把笑容里的尴尬抹去。“路婉清说的是真心话，一路上车来人往的，你腿不方便，骑着车子这么远的路，实在叫人不放心。其实你打个电话也行。”江海把一杯冲好的茶双手递给高加林。高加林急忙双手接过，连声说着谢谢把茶杯放到身边的桌子上。“这事儿，我必须亲自来一趟和你商量......”他看着路婉清依然有些惴惴不安。他的神情把路婉清惹笑了，“说吧，啥事儿，我的意见有那么重要吗？”高加林这才说他是代表社里来的，这本书要开印，可是作者名字怎么缀，是要商量的。高加林的话让路婉清有些不解，她以为自己名字的写法他们怕会搞错，她让江海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就用这个名字吧，把姓省去。”“不，不是这个......是......这本书是上级下达的任务，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人写，所以......”高加林吞吞吐吐。路婉清这一回似乎明白了，这署名不那么简单，“说吧，社里是怎么考虑的，你们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做吧!”“是这样，这是全国大赛，不能没有社领导吧？我们主任......”话一出口，高加林就长出了一口气，他从进门就觉得胸闷窒息。“那，得加在你前面......”高加林声音不大，有点小心翼翼的。“这本书原本是民俗部的，负责人是个老同志，他.....在办退休......能不能......”高加林话没说完停下了，那老同志根本就没有染指，这种要求确实有点更过分，他怕路婉清不高兴。“哦？加吧！”路婉清稍一迟疑，随即就答应了。六十岁退休有这本书垫底儿，退休待遇应该有政策上的实惠。他这辈子也就是这一回了，就算他一个字儿也没写，路婉清不能和他计较，也不想和他计较。高加林没有想到路婉清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这一下他反倒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说了。怎么办？还有两个呢，一个等着评职称，一个需要拿出业绩才能转正......而且他又是社长的儿子，咋给路婉清说呢！今天这署名的事儿办不好，回去没办法交待啊！首版印刷等着上报呐啊！心里有火嘴干舌燥，他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思忖着怎么给路婉清说。路婉清看出了端倪，高加林还没说完，他该不是想给自己......“你，不把自己加上吗？”路婉清以为他不好意思说，主动问。高加林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急得又摇头又摆手，“不不不，前言是我写的，下面缀的责任编辑已经是我的名字，封面设计文中插图也没有什么争议，谁也没办法争，只是......”他看着路婉清，脸红的更厉害了，但他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其中原委，不说不行啊，社长交代过的啊！路婉清沉默了。十多天没日没夜，像个书虫一样爬到那些杂志里网页里，把七零八碎的资料蚂蚁搬家一样摘出来，然后用一根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把它们敲出来，汇集成那些句子......这本书不是我的自主创造，是出版要我帮忙的。高加林不是说这是个送上门的机遇吗？机遇......路婉清想起那个周易朋友打给她的电话。再说了，自己不过是把别人写过内容重新归纳梳理了一遍，用青少年的视角和语言鹦鹉学舌罢了。我应该感谢出版社给了我一个尝试自己能力的机遇，试过了，写过了，书上还会有自己的署名，路婉清想到这儿豁然开悟，该有的都有啦，不能不识趣啊！“哈哈哈，这有啥难开口的，这本来就是你们的任务，你们加谁都应该。咱们这也是物尽其用，把这本书的效益发挥到极致了，我那一跤可不能白摔啊!”路婉清朗朗的笑声打破了沉闷窘尬的局面。高加林忙追问摔了一跤是怎么回事，江海轻描淡写地说了那晚的事情。高加林更不好意思了，“你为这本书......唉，这样一排，五个人，你的名字就在最后。”“倒着？哈哈哈哈——”高加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倒着念，你是第一作者！”“不管怎么排，那本书都是我写的，不是吗？我知足了。不是你们出版社，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敢想去写书啊! 替我谢谢你们社领导吧！”“唉，写的时候没有人，怎么一署名都来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公平，他们可是一个字都没写啊！”江海愤愤不平。“海哥，眼光短了吧？那可不是当天新闻的报纸啊，那是书，是摆在书店里的，只要那本书不下架，那上面就会有我的名字，这是多大的造化啊。再说了，那不是咱们的东西，是帮人家写的。你不想想你老婆是干啥的，何德何能？知足吧！”路婉清说的是实话，江海不吭声了。逝者如斯夫，不分昼夜。夏的炎热，秋的萧瑟，在路婉清周而复始的讲课里不知不觉地走远了，2001年的第一场雪来的特别突然，没有那种雨夹雪羞答答的试探，狂风裹着鹅毛似的雪片搅得天昏地暗，一夜功夫一座古城就白茫茫的一片。已经快到上课时间了，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江海看看路婉清身边的空座位，“外边马路边儿上的雪踩实了，特别滑。你先做准备，我去迎迎安静，别把她摔了。”江海说完一转身下楼了。转眼功夫，安静和江海一前一后就进来了。安静穿着一件半长的大红带帽羽绒服，帽子上雪白的兔毛镶边儿，把小姑娘那张白皙的脸衬托得愈加粉嫩好看。跟在后面的江海看看路婉清，又瞅瞅安静，好像想说什么，然而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关照别的学生了。路婉清格外疼爱这个学生，她走路时身体左右摇摆一瘸一跛的样子，路婉清觉得那就是曾经的自己。路婉清帮她把帽子褪下，“外边羽绒服脱了吧，家里有暖气，放学出去再穿。路上滑吧？真怕你妈妈骑车滑倒摔着你。”安静已经把羽绒服脱下放好了，“我......我妈妈不会骑自行车，是......是开车送我的......”她的声音很小，看了一眼路婉清很快就把头低下了，如丝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颊，看不到她的脸，但是可以感觉到她很不安。哦？许多单位入不敷出，大型企业不断倒闭重组，满大街的下岗工人就业无路养家艰难，这个年代有私家车的可不多啊！路婉清心里有些震动。她记得报名时家长说过他们在批发市场做工，“你爸爸妈妈在批发市场做什么的啊？”路婉清忍不住问。安静的头垂得更低了，批......批发......她讷讷地说，似乎犯了天大的错。“老师，安静坐的是大奔也，可漂亮啦！”临近的一个同学听到了她们的话，羡慕地说。“好了，上课了！都坐好笔记本拿出来吧！”路婉清开始讲课了。此时，安静仿佛也感到解脱了，她谁也不看，小手握着笔飞快地记笔记。中午放了学，学生们都走完了，江海才一边往桌子上摆饭菜，一边对路婉清说他早上下楼接安静看到的情景。 “你知道吗？她家不是一般的有钱，私家车是奔驰。”江海的声音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激动，不是羡慕。“哦，我问过了，她父母是万寿路的批发商。”路婉清很平静。万寿路？那可是省市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周边百十个县城经营的服装都是从这儿批发的。江海去过，整整一条街，摊位店铺一家挨一家，拉货的车，扛着提着货物的小商贩进进出出，把一条街挤得水泄不通，老板们都是厂家源头货，每天的进项都让人乍舌。“她父母也好意思，豪车豪宅大生意，就你这身体他们也不是没看见，给他孩子免费他们竟然都......都......”江海心理不平衡，气恼不已。路婉清不紧不慢地往自己嘴里扒拉饭菜，早上安静忐忑不安的神态又浮现在眼前，残疾人一般都比较自卑敏感，可以感觉到她已经觉察出江海对她有看法。“不说了吧，下次上课她不一定来了。”路婉清嘴里含着饭含含糊糊地说。“嗯？不会吧，我们也没说她啥呀？”江海夹菜的筷子突然停下，他不解地望着路婉清。“我自己就是，特别怕别人可怜我，如果别人帮了我，我就会很长时间感到不安。有人要给我一点啥，我一定会千方百计还回去，而且要超过他给我的，不然我睡不着觉。残疾人敏感，自尊是他们包裹自卑的唯一盔甲。小姑娘明白自己家的状况，她在这儿上课快一年了，我给她上课给她改作业，我的残疾是触目惊心的，她不交费我们还给她发阅读甚至有奖品，她看到的感受到的已经让她不安愧疚了。再说免费是她爸爸妈妈接受的，估计那孩子自己是不情愿的。现在她家的奔驰大家都看到了，她爸爸妈妈是大批发商也告诉我了，你说小姑娘以后还会来吗？”路婉清不能责怪江海，江海感到不平，是心疼自己老婆。有这样的情绪也不奇怪。再一次上课的时候，路婉清身边的那个位子一直空着，路婉清讲了一个又一个小故事，迟迟没有开始讲正课，但安静终究还是没有来。路婉清对这件事很在意，一连几周，她都有意识地延迟开讲时间，拖到不能拖了才开始讲课。安静没有来，她不会再来了，路婉清死心了。“不来就不来了，咱们又没有得罪他。咱们还有七八个免费的，不差那一个......”江海不以为然地说。忙完一天的课，晚上上床已经入夜。越忙越累越难以入睡，两个人并排躺着。寒风拍打着窗户，雪光灯光透过窗帘，房间里夜色朦胧暖意融融。暖气烧得很热。单位里虽然没有钱，但经营的是煤炭，管辖着省内大大小小的煤矿、矿务局，这栋楼里退休、在职的局长不少，冬季采暖洗浴热水供给，是局办后勤重中之重。“睡不着么，想什么呢？”江海也坐起来了，他伸出一只胳膊把路婉清亲热地搂住。路婉清拉住那只揽在自己脖颈上的大手，用下颌轻轻地蹭着。江海的手宽大厚实，手掌手背肌肤紧致光滑细腻。江海对自己的手脚指甲修剪有特殊的癖好，盥洗时甲缝甲沟抠洗的仔细程度，常常让路婉清感到百爪挠心，乃至于后来只要江海盥洗，路婉清干脆就不看。“呵呵，我这双手抓拿的东西是要入口的哟，一定得修剪干净。”他总是笑呵呵地把指甲修剪得短短的。灯光微照，那只大手手指圆润，指甲饱满如温润的玉石。路婉清把一根手指塞进自己嘴里轻轻咬着吮着。呵呵，一股淡淡的的混合气味瞬间飘进鼻翼,哦，有点点辛辣，是大葱！青涩里有一丝甜甜的味儿，是黄瓜！还有......路婉清扑哧一声笑了，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息，已经渗透了这双大手的每一寸纹理。江海用手指轻轻地抠抠路婉清的牙齿，“又闻到什么味儿了？不会是芹菜吧？你到底是虎还是猫啊？”路婉清又笑了，身体往江海怀里靠了靠，“猫，而且是病猫......”“你这嗅觉啊，把我整苦了，你知道不？”江海把手指抽出来，捏住路婉清的鼻子嗔怪地说。江海说的是路婉清怀孕的时候，鼻子就是一个嗅觉探测仪，只要灶上芹菜炒肉，没进门她就能闻到。每天下班进门换衣洗澡成了必不可缺的程序。有一次都睡到床上了，路婉清还一阵阵恶心反胃，“江海，求求你了，再洗洗吧！”“再洗一下吧，你把芹菜炒肉藏到耳朵眼儿里了......”从那时候起，江海盥洗不仅抠脚趾修指甲，还掏洗耳朵眼儿，程序完整配套了。“不会光想我这五香猪蹄儿吧？说说，还想什么了。”俗话说学艺要想会，就得跟着师傅睡。一张床上二十多年了，江海深知路婉清。“想起你和我一起跑户口，跑转正的事，还有那段负债之后的艰难，那应该是咱俩最黑暗的日子。”路婉清咬着他的手指讷讷地说。路婉清的话让江海心里微微一震，搂着路婉清的胳膊紧抽了一下，另一只胳膊也圈过来。别说那几件事，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每一件事他都不会忘，那些情景都历历在目。“有多少人帮过我们啊！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往北京贩菜吗？赔了个精光，你打电话说有人赔得一塌糊涂后卧了轨，你没有勇气回来......唉，不是赵大夫和樊叔叔给我们弄的那台打字机，不是司马主任把你安排在办公室，不是那些千里跋涉给我转正给你落实户口的调查组......我们今天会怎么样？”路婉清则过脸问江海。江海不是傻子，他懂。他只是苦于自己语言木讷，说不出路婉清说的那些道理。“他们就是我们黑暗里的一道光。我们是人心善良的受益者。无论怎么样，我们都要保持住心中的那束光，因为我们不知道谁会像当年的我们一样，借助这道光走出黑暗；一定要保持那种善良，因为我们不知道谁会像我们一样，借助这种善良走出绝望。”路婉清停顿了一下，眼眸迎着江海的目光继续说，“江海，只要我们吃家教这碗饭，我们都要保持住这个世界的最大善意，残疾家庭和残疾孩子免费不可更改，要一直做下去。家长有没有钱和我们没有关系。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好的坏的最终都会循环到我们自己身上。我们今天的所得你没感觉到吗？”“你想的做的比我远，怪不得你们司马主任说，如果不是你残疾，你就不可能嫁给我......”江海话没说完路婉清就把他的话截住了，“哈哈哈，那是我们主任夸我呢，两千三百万年的缘分可能是真的。”路婉清打趣说。“好咧！记住你的话。文件生效，现在盖个章吧！”江海扳过路婉清的脸，将自己热烘烘的嘴巴堵在了她的嘴上，他不需要回答。夜，温暖，缠绵，蘊香，甜蜜，两颗心在一起融化...... 
四月，实名李蕊芬，女，1950年4月生人。四肢重度残疾患者，用一根手指打字。所著《中华民族大家园》荣获中国教育部、新闻总署“十个一工程”一等奖。《精彩瞬间》《幸福不残缺》曾在市级报刊发表；《点亮心灯》曾荣获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三十周年征文大奖。《温馨微语》最忠实的朋友，近年在此刊发过《童年拾遗》等近六十篇短文。喜欢用文字讲述故事，因热爱而坚持，因坚持而快乐。 图片除署名外，其它均来源于网络 转载请注明出处“温馨微语” 转发是对作者最大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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