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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震宏:县城文化人的十个癖

 颐源书屋 2024-05-14 发布于北京

县城文化人,有很多爱好,姑且称为“癖”。癖,不算毛病,而是一种叫人欢喜的习惯。这里总结十个癖,大部分说的是我自己。县城文化人的癖,像韭菜,这里不可能全部说到,还请读者朋友补充。

一、出书癖。县城的文化人,读书多,都有一个书房,但有的却不一定读书,出书却很积极,自己掏钱,或者申请精品工程,都有,暂时出不了书,那就发表,县级的、市级的报刊,多了,总有一天能出书,开新书发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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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读书,出书,好比不吃饭,却爱好拉大便,这很难,很辛苦,做县城文化人不容易啊。我近来为了挤进文化圈,也准备写几本《庄子与成功学》、《庄子与企业管理》。范厂长说:“庄子,这个懒虫,能管理企业?写他与企业倒闭学,还差不多。”我说:怕什么,扯呗。

二、强大癖。县城的文化人,往往充满文化自信,研究地方史,没有的,可以造;低的,可以拔高;外地的历史名人,可以考证他的祖籍就是本县的,或者历史名人住过几天,就算是本地人。你听他们说地方史,会让人觉得他们的县、镇、村,就是中国文化的摇篮,或者说摇篮之一。总而言之,强大了我的县,强大了我的镇,甚至强大了我的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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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易经》癖。县城的文化人大多痴迷《易经》,开口曾仕强、南怀瑾,这是高级的,下一等的,《易经》就等于看风水、算命、预测股票。写书法的,落笔,永远是“厚德载物”、“自强不息”,我有一次开玩笑说:“惠风和畅,也出自《易经-关雎卦》。”没想到,被文化人听到了,他后来写毛笔字,就写:惠风和畅,录《易经-关雎卦》语与某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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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经》癖连带产生的,还有茶道癖、汉服癖、折扇癖、菖蒲癖、王阳明癖、《道德经》癖、养身癖、精油癖、中医什么都好癖、西医什么都不好癖,等等等等,不搞这些,不配叫文化人,这就像赵太爷说的:“你也配姓赵!”

四、繁体字癖。写毛笔字,甚至发微信,喜欢用繁体字,这是一大癖。有一次,文化人送我一幅字,我的姓,就被写成了“鬱”。我说:“我的郁,是有字加一个耳朵旁。”文化人说:这你就不懂了,我写的是繁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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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体字癖,本质上是好古癖,凡是古的,都是传统优秀文化,都是国学精粹,所以旧体诗癖、古文癖开始泛滥,县城文化人写的古文,古奥的程度,比《尚书》、《易经》还难懂,我估计,连当代浙江古文四大家之一的钱之江先生也只能甘拜下风。县城文化人的旧体诗,我称为数学体,五个字一句,七个字一句,没毛病。倘若你指出一个格律、押韵的问题,那就是你的不是了,因为县城文化人重视的是表达内心的精神,不是那些表面的东西。但奇怪的是,他们看别人的旧体诗,却喜欢挑格律的错:这个字应该是平声,却用仄声,韵也押错了,外行!

五、佛系癖。手拿佛珠,盘腿而坐,开口“放下”,闭口“放下”,可以称为“放癖”。县城文化人,甚至还会演绎自己跟佛的亲密关系,比如自己某年做了好事,观音菩萨显灵,然后发了大财之类,阿弥陀佛,万法皆空,行善最乐。但你千万不要以为他们真读过佛经,倘若请教他“万法皆空”是什么意思,文化人大概会说:不可说,不可说。或者也会说:“晚上一起吃饭。”我就吃过好几顿免费的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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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苏东坡癖。县城的文化人,苏东坡的生日,记得跟母亲节一样牢,母亲的生日不一定知道,苏东坡生日了,就可以雅集,雅集也是一癖,一次雅集,就是汉服癖、折扇癖、古诗癖的集中展示。我有一次听文化人讲苏东坡,讲到苏东坡贬官黄州,竟然哽咽起来,我问:“你爱苏东坡什么?”他说:“爱他在人生坎坷之时,始终保持旷达,太难了!”我说:如果你爱的真是这个,那不如爱我吧,苏东坡再怎么贬,好歹也是个官,他的人生低谷,正是我努力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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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木心癖。这个癖,跟苏东坡癖类似,本质上,跟“岁月婊”是一样的。县城的木心癖者、东坡癖者,信仰坚定,你不能当面说一句不同意见,因为木心写过《文学回忆录》,书里讲到雪莱、拜伦,还讲到老子、孔子,那就是学贯中西,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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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说:茅鹿门爱苏东坡,但他评苏东坡的文章,经常会说“文辞清丽,但少深湛之思”,茅鹿门很清醒,苏东坡的好处,不是思想深刻,而是肤浅,肤浅得恰到好处,正好提供一种肤浅的情绪价值。文化人听了,特别生气。还有一次,我听文化人聊木心,他担忧说,读木心的人还是太少了。我说:不用担心,木心肯定会像苏东坡一样,风行天下千百年。文化人很开心,问为什么。 我说:无他,因为他肤浅,肤浅得恰到好处,康德、黑格尔永远是小众,因为深刻。

八、拜师癖。县城的文化人,有时很自信,在地方的微信群里,个个都是大师,今天你捧我,明天我捧你,大师轮流做。但有时却不自信,比如来了省里的专家,或者某高校的教授,县城的文化人,就会你死我活地冲上去,亲密合影。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就拜师。拜师,当然要到上海、杭州,北京,甚至外国,总不会到湘漾里拜我为师,是啊,你既然厉害,为什么呆在湘漾里。《儒林外史》早已指出:他既然厉害,为什么不中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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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当然要看名头,拜师又不是为了学艺,磕了头,然后就可以在朋友圈发跟“某某夫子”的合影,运气好的话,“某某夫子”刚好是潘天寿的弟子、或者吴昌硕的三传弟子,那么,县城文化人写简介、或者落款的时候,就可以写上:潘天寿再传弟子、吴昌硕四传弟子。如果自己运气好,参加了西泠印社,那么一个也不能少,落款:吴昌硕四传弟子、西泠某某某。

由此连带出来的,还有“爱名人后裔癖”,县里出去的已故名人,他们的后裔,都是县城文化追棒的对象,于是名人后裔很吃香,都成了县城文化人的“阿姨”、“叔叔”、“伯伯”,倘若“阿姨”、“伯伯”去世了,县城文化人的朋友圈,怀念文章、旧体诗满天飞,悲痛欲绝。

当下还活着的名人,本县籍,在外地的高校、研究院,那就更不得了了,在县城文化人的簇拥下,这个名人很快就成了通人,无所不精,无所不通,比如一个搞工科的专家,只要写几篇文句不同的散文,在县城里,他就成了科学家兼文学家了,如果再写几个毛笔字,那么县城的书法家协会,马上就会聘他为顾问。

九、同行相轻癖。我常常听得,写书法的,搞篆刻的,画画的,自己的县里的同行,没有一个及他的,甚至县外的、古代的,反正都不行,这一笔不行,那一笔有毛病。当然,美女除外,美女,只要能拿毛笔,就是书法家了;只要能敲几行话,就是美女作家。下次喝酒,一定要叫她,她来了,文化人个个都是口才家,兼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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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入会癖。加入了书法家协会,就是书法家;加入了作家协会,就是作家。入了会,就有会开,开会,拍一张自己的桌牌,远景是火红的大横幅,发朋友圈,会议圆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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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协会,还是省级的,甚至世界级的,恕我浅薄,真的闻所未闻,只能百度,奇怪,百度有时竟然也不知道。因此,我隐隐觉得,县城虽小,总有一天,能走出几个“欧洲自然科学院”的院士,热烈祝贺。哦,对了,热烈祝贺,也是县城文化人的一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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