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恋(九) 我这才想起,从进屋到现在,全哥就没正眼瞧过我一下。我也沉默了。 我真后悔这时回来,我这一辈子就不应该再见到他。但我又被爱火煎熬着,片刻也不能忍耐。我愿永远伴着他可爱的身影,闻着他醉人的气息,就是为他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我又偷眼看了一下婉姐,她沉浸在姊妹团圆的快乐之中。她眼里那善良纯真的爱,只有在少数母亲的眼里才能找到。她一个劲地为我挟菜,好象已经分开了数十年,好象是九死一生的重逢。婉姐啊,我的小母亲,我无权损害你的爱情,更无权破坏你的幸福。 难啊!在和亲人团聚的朝朝暮暮,又要隐藏我心中的爱,又想表现我心中的爱。 晚上,我独自躺在一张竹床上,翻来复去不能入睡。想到我多磨的命运,不幸的爱情,眼泪就象山泉一样不断往下流,流进了我的耳里。我的耳朵又钻心地疼起来,不自觉地呻吟着。 "怎么啦,媛媛?"妈妈在对面床上支身问。"耳痛。" “明天姐姐再陪你到医院去看看。” 不一会妈妈睡觉了,姐姐里屋也发出均匀的鼾声。但我感觉到,婉姐床上有一个人和我一样没有入睡。 啊,我知道了。全哥的忧愁原来是来自社会压力,他被工厂造反派用大字报点名批判了。 我愤愤地站在大字报专栏前面,从头到尾一遍遍地读着那些打满红X的大字报,肺都要气炸了。全哥他是世界上最善良、最真挚的人,他仅仅热衷于自己的事业,不与人争,从没有伤害谁,悄没声息地做人,为什么这些人要把世界上最肮脏的字眼往他身上扣呢?文化大革命难道就是革全哥这样一些小文人的命的吗?什么“右派分子的孝子贤孙”呀,什么“三家村黑店的小伙计”呀,什么“裴多菲俱乐部的吹鼓手”呀,等等、等等,全是胡说八道! 我在大字报栏前站了许久,一个主意在我脑海里一闪。 夜已经很深了,全哥还不睡。他伏在桌上写东西。写什么呢?写检查吗,那太懦弱了!写诗,他还有这份闲心么。 我不便去看他,只焦急地等他快入睡。 全哥总不关灯入睡,我等得不耐烦了。我悄悄地走出房间,单身潜入了夜色里…… 我很兴奋,象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凯旋而归。转过黑黝黝的山口,猛不防和人撞个满怀。双方都大吃一惊: “谁?!” 看清了,听清了,原来是他! “全哥!""哪去来?" "撕了,全撕了!”我十分激动地说。"甚么撕了?" “那些辱骂你的大字报呀!" “嘿!你怎么这样傻?别人正愁抓不到我什么,你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不为那些大字报再发愁。" “他们不会再写吗?" "再写再撕,看他们把我怎样?""别说了,快回家。" 我们一起往回走,这时我才有点后怕,两腿不自觉地打着哆嗦。为了大字报,造反派双方不是已经大打出手了吗? “全哥,我真还有点后怕呢。”我的手抓住了全哥的胳膊,又赶紧松开。 全哥的镇静,使我的心很快平静下来。 大约过了十二点,下弦月慢慢地升起来。那黄橙橙的半月给深夜的远山、树木,大道与河流染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天空的星星一闪一烁,特别逗人。我血往上涌,脱口说道: “全哥,这夜色多美啊,你陪我多走一会儿行吗?" “傻子!有这样说话的吗?" 我自知失礼,心突突地跳着,冲在全哥前面,羞怯地回家了。 “哪个?"听到门响,婉姐在里边问道,同时拉亮了灯。 "我。” 婉姐抬起身来,看见全哥也跟着回来了,一下变了脸色。她狠狠的把我一瞪,愠怒地说:“死女子,这么晚了,你俩哪去来?” 我心一慌,随口答道:“看大字报。”"哼,明天我才跟你算账!"我悄悄地回到床上,关灯睡觉。 我的心里很难受,婉姐误会了,我怎么对她解释呢?如果我心中没有邪念,坦坦荡荡,可以毫无愧色地站在姐姐面前,把一切说个清清楚楚。但我心中有爱,有他,一切都是为了他,这还说得清吗? 不一会,我侧耳细听,婉姐房里的有说话的声音。我憋着气,仔细听着。还好,经过全哥的解释,婉姐的怒气和怀疑已经在消除了。 尽管如此,我以后得千万小心。把我的爱深深埋在心底,绝不可伤害婉姐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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