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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前夫王某人在有女儿和我的三人群里说，他父亲去世了。我立即回应了四个字“节哀顺变”。之后，我的心情渐渐变得沉重起来。虽然，对于这个消息，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父亲患老年痴呆瘫痪在轮椅上已经好几年了，前不久还听说在ICU抢救了几天，出院后据说是送到了养老院。我不知道老人最后是死于家里还是在养老院。听闻他的死讯，我还是感到比较悲哀。我从他的晚年生活，让我深刻理解到了“寿多则辱”，老病交加的晚年真的可怜。 前夫的父亲，女儿的爷爷，也就是我的前公公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不仅他是农民，在他以上上溯三代，也是贫下中农。当年我大学毕业到川西平原小县城什邡工作，与前夫结婚后，也常常随他回乡下他家。他家就在县城郊区，离我们单位很近，只有一两公里。他们家隔壁有个老光棍五保户，大家都叫他尹二爷。据说尹二爷家原是地主，王某人的祖上他们还是尹家的佃农。解放后，尹二爷家被打倒，他虽然打了一辈子的光棍，但他骨子里的气场始终还在，说话也有一些见识。有时我回乡下时，他也会主动与我聊天。我怀女儿的时候，尹二爷逢人就说我怀的是一个男孩，据说这是尹二爷平生预言唯一失灵的一次。 前夫的父亲叫王开学，与尹二爷年龄相仿。他们幼年时也许一起玩过，尹二爷也许欺负过他。可是解放后，贫农王家翻身做了主人，地主尹家就此败落。翻身做了主人的王家依然贫困，生了一大堆儿女，成活了五男一女。开学同志排行第三，上有一兄或一姐夭折，他的二哥被一个姓王的远房宗亲抱养，这个宗亲恐怕时他们老王家最体面的人物，在成都102军工厂工作，也就是后来的成飞公司。因为没有生养，就过继抱养过去做了他们的儿子。开学同志的这个二哥长大后也顶替父母的工作，在成飞长上班，我们叫他二爸。我曾和王某人到成飞厂他家去过一两次，二爸也是一个非常实诚的人，对老家的兄弟姊妹和晚辈很亲热很照顾。据说当年原本要抱养老三开学同志的，最后老二开明捷足先登，成了城里孩子。开学和老四开成、老五开德、老七开清（女）、老幺开友仍然在在乡下艰苦生活。 开学同志的父母在饥荒年代相继亡故，他担起了长兄为父的责任，带头支撑起一个大家庭。他名叫开学，却没上个一天学，是一个彻底的文盲。但他硬是凭借自己的吃苦耐劳、老实本分、根正苗红，被组织青睐、信任、栽培和吸纳，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生产队长。正因为他的勤劳踏实，他顺利娶上了一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老婆。并和老婆一起并肩作战，同心同德，不仅正常生儿育女，还帮衬着三个弟弟娶上老婆，把唯一的妹妹嫁了出去。 开学同志不仅凭一己之力支撑起了一个家，在生产队里的社员群众中，口碑也极好。他生性善良，为人老实，处事公正而温和，不假公济私，也不偏袒任何人。我当初嫁进王家时，了解到开学同志没有文化，连名字也不会写，居然连任了几十年的队长，年年还被评为先进，我觉得很惊奇。我还记得他们老两口的房间里，贴满了他的奖状。也记得那时，他每次开会回来，都能将会议精神讲得清清楚楚。我料想他在开会时，一定是竖起耳朵聚精会神。 生活中的开学同志是沉默寡言的，他脑子里的词汇量着实有限，但脸上表情总是笑呵呵的。在家里，他是耙耳朵，家里的事基本都是他那大长腿的老婆说了算。比如当年我们结婚时，开学同志也曾激动地豪言壮语说要给我添置什么家具家电，后来好些承诺都没兑现，大概是被他老婆否了吧。我知道老王家的家风是阴盛阳衰，开学几兄弟都是勤劳踏实的，老婆个个都是掌权的，也就不以为意。 虽然王某人的奶奶一口气生了好多个儿子，成活下来的就有五个，可是到了开学这一代，五兄弟中，就只有他的大长腿老婆在生了两个女儿后，生下了两个儿子。成都的二爸生了三个女儿，同在乡下王家大院里的四爸、五爸、幺爸都只生了一个女儿。处于成都平原的什邡绝对算是全国计划生育工作做得最好的先进县了，我九五年到什邡时就惊奇无论是县城还是农村，几乎遇不到一个超生孩子的，这里的人活得乐达松弛，很享受当下。而在我们自贡丘陵地带，几乎家家户户都超生，大家过得很艰苦、很拧巴。 王某人上面两个姐姐，他弟弟比我们先结婚先生女，所以当半仙尹二爷预言我要生儿子时，开学同志的长腿老婆心里应该还是很期待的，开学同志作为一个觉悟高的党员是怎么想的，不得而知。但是，当我剖腹产下女儿时，确实让老王家族很失望。据说王某人的姑姑王开清女士忍不住脱口而出：“糟了，咱老王家算是彻底断了香火了。”我产后在妇幼保健院住院的一周期间，仿佛每天都是开学同志骑着老年车，给我送鸡汤送饭，他的长腿老婆来看过没，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开学同志还是一如既往乐呵呵地看着我和女儿。我把饭吃了后，他又收拾碗筷骑车回去。王某人自然是一下班就到医院里来。他目睹了剖腹产手术前我生不如死的宫缩阵痛，以及术前刮毛、插管、试麻药针等前奏，特别是术后到手术室看到像是死了一遍的惨白如雪的我，以及旁边那一桶血腥后，一向钝感的他也被女人生孩子的苦吓到了。 王某人和开学同志确实没有重男轻女思想，也没有什么面子思想，更没有大男子主义，这点我可以完全确定。这不是他们爷儿俩思想有多么开明高尚，而是在他们的骨子里，压根就觉得人活着就应该随遇而安的活着，一切顺其自然。从这点来说，他们倒有一点朴实可敬。 遗憾的是，我和王某人的婚姻只维持了八年。所以我似乎已不记得当年我是否也称呼开学同志为“爸爸”，称呼他的长腿老婆胡本秀女士为“妈妈”。确实很生疏了，前尘往事，恍如隔世。 近些年，我与王某人也少有联系。只是偶尔听他在我们三人的群里说开学同志先是痴呆了，后又摔跤瘫痪了，吃饭需要人喂，大小便失禁，脑子糊涂基本上连人也渐渐不认识了。女儿每次放假回成都，我都会提醒她回什邡去看爷爷奶奶。据说，开学同志在长腿老婆的启发下，还能勉强认出他这个小孙女，吃力地叫出他的名字。 女儿小的时候，我们工作太忙，开学同志经常骑着三轮车接送上下幼儿园。有时候也搭着他的长腿老婆一起。实话实说，女儿刚生下来时，本秀女士估计是有点失望，但后来她对这个小孙女的照顾还是很耐心周到。本秀很能干，她在照顾小孩起居饮食上还是很有一套。长腿本秀女士要抽烟要喝酒要打牌，喜欢吃肉，生活作风很享受。她到城里帮我们带小孩时，总是周一早上报到，周四晚上冲凉，周五下午我们一下班，她就把孩子交给我们，让开学把她接回乡下，痛快打两天麻将。我和她的婆媳关系算不上亲热，但好像也没有翻脸吵过架。成都平原的人，似乎天生懂得保持人与人之间的必要距离，不像我们川南丘陵地带的人那样爱恨分明，人与人之间要么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要么仇得老死不相往来。成都平原上的人与生俱来的平和、松弛、活在当下、安于现状的这些特质，其实也有超前和可取之处。 女儿和她爷爷奶奶的感情还算亲厚吧，这两年她工作后，每个假期回去，都会给她那爱臭美的长腿奶奶从头到脚买买买，让她开心。对于那个瘫痪在轮椅上的爷爷，她只有唏嘘爷爷太可怜了。 都说久病无孝子。开学同志痴呆瘫痪七八年后，一直受到老婆和四个子女的耐心照顾。据说其中有一次，确实大家筋疲力尽了，就将他送到养老院，可是第二天去看他，觉得他太可怜了，就又把他接回来。前不久，他的病情危急送到ICU插管抢救治疗出院后，听说又加价把他送到了养老院，这才没过几天，今天早上7：50 ，他就去世了。具体详情我也没问。
女儿闻讯打算向学校请丧假回去看爷爷最后一面，据说后天就火花下葬。但她向学校去请假时，却被告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算丧家的直系亲属范围。这让我们大吃一惊。作为几千年以孝治天下的礼仪之邦，我们何时将祖父母、外祖父母列为了非直系亲属？这真让人匪夷所思。大多数中国人从小都被祖父母、外祖父母宠爱和照顾，到头来，他们却不算直系亲属，连请假奔丧也名不正言不顺，实在是不应当啊！这个规定太冰冷无情、不可理喻了。
谨以此文，献给女儿的爷爷、前夫的父亲、我的前公公王开学同志。王开学，男，中共党员，文盲，曾担任四川省什邡县元石镇农科大队第一队队长多年。他的一生，是勤劳善良的一生，是为家庭无私奉献的一生，是为社员群众热心服务的一生。他是一个好党员好丈夫好兄长好父亲好爷爷，一个平凡的好人。愿开学同志走好！ （图片来源网络） 感恩相遇，感谢支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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